民间读史六

制度塑造人心　　

韩非讨论富国强兵之道，归结为法。他说道：“国无常强，无常弱。奉法者强则国强，奉法者弱则国弱。”所谓奉法者强、奉法者弱是指执法的力度强弱。强弱到极点就是，“能去私曲就公法者，民安而国治；能去私行行公法者，则兵强而敌弱”，即舍私心而为公法。　　

如何让全国的人做到这一点呢？韩非认为很简单，国君只要把握“二柄”——赏罚即可：“二柄者，刑、德也。何谓刑德？曰：杀戮之谓刑，庆赏之谓德。”国君制定法律，谁守法、执法得好，就赏；谁不守法，犯法，就罚，就杀。这样，“为人臣者畏诛罚而利庆赏，故人主自用其刑德，则群臣畏其威而归其利矣。”这是从君王统领人臣方面来说的。从国家整体来说，“境内之民，其言谈者必轨于法，动作者归之于功，为勇者尽之于军。是故无事则国富，有事则兵强，此之谓王资。既畜王资而承敌国之舋，超五帝，侔三王者，必此法也。”也就是说，大家平时没事时都守法，那么国家就会富裕；有时听从国君号令，拼死杀敌，国家就会强盛，强盛了就有了称霸天下的资格了。　　

但赏罚要行之有效，韩非显然预设了一个条件，那就是：人们都是喜欢受赏而害怕、畏惧被罚。韩非举了很多例子，列出了不少历史事件，进行了大量的推理、分析，说明人们确实是喜欢被赏而害怕被罚。尽管如此，但还是有例外，这就是韩非专篇论述的“五蠹”。这五蠹是什么人呢？就是与韩非所论述的法对着干的人，不为赏罚所动的人。不为赏罚所动，赏罚就显示不出激励的功能，在全国影响开来，大家学他们，那赏罚就会归于无效。所以，韩非称之为“国之蠹虫”。　　

这五蠹是那五类人呢？第一类是学者，韩非列举为儒墨之士、德行很高的贤者（韩非称之为贞信之士）。这类人怎么对待赏罚的呢？韩非说他们“称先王之道，以籍仁义”。“称先王之道”就会蔑视当世之法，追求仁义就会视赏罚如粪土。第二类是“言古者”，也就是苏秦、张仪等纵横舌辩之士。韩非说这类人“为设诈称，借于外力”，也就是通过一系列的假说，把别人夸张得很厉害或贬低得不行，然后动摇国君的精神意志，达到个人私利。这样的人不为社稷，只为自己，赏罚对他们行不通。第三类是“带剑者”，即侠客。这类人很有节操，很守信用，很讲究个人名声，但他们全完是为了个人，是为了某个可能与赏罚之法相悖的道德信诺，所以，他们也看不起赏罚，会动不动触犯法律。第四类是“患御者”，也就是当时大量存在的寄食豪门的门客。这类人很有本事，但是是为豪门效力，看不起国家的赏罚，也是蠹虫。第五类是工商之民。工商之民通过做生意，能赚很多钱，从而引诱农夫弃农从商，影响国家统治基础，使国家奖励耕织的法令执行不下去。　　

这五类人不爱赏，不怕罚，使得赏罚不起作用，国家法令就发挥不出功效，就会蠹坏国家，该杀。韩非最后带着威胁，恶狠狠地说道：“人主不除此五蠹之民，不养耿介之士，则海内虽有破亡之国，削灭之朝，亦勿怪矣。”耿介之士就是五蠹之外的守法臣民。不剔除五蠹，不多培养耿介之士，那国家很快就会灭亡。这不是吓的，不待二话。　　

韩非的意思就是说，为了让假设成为事实，就是要通过某些制度、措施来消灭五蠹，五蠹越少，假设就越真，法令发挥的功效就越快、越明显。不要通过事实来检验假设，要通过人为措施来变假设为真。这是韩非的论述给我的印象。　　

这样的事其实在现实中很多。拿一个简单的例子来说，市场经济。经济学家告诉我们，市场是看不见的手，市场规律是客观、自然规律，所以，市场经济是经济发展的必然归宿。　　

但经济学家们又告诉我们：市场要发挥作用，是基于经济人的假设。什么是经济人的假设呢？就是说人是追求个人经济利益的理性人。因为理性追求个人利益最大化，所以会根据价格调整自己的经济行为，从而实现资源的最优配置。　　

到这里，我们发现了，所谓客观规律完全基于一个重大假设——经济人之上的。但现实中并非人人都理性，并非人人都爱财。有人感性，有人不唯利是图，有人贪得无厌，有人可以为了国家、民族、他人利益放弃个人利益等，这些都使得假设很难通过现实检验。　　

但经济学家们有办法。他们依靠法律、政策来改变人的行为。所以，他们要常说，市场经济是法制经济，人人要守规矩，不然市场经济就会遭到破坏。　　

这法律是什么呢？产权。也就是私有化。让一切私有化，一切都得通过买卖来实现，你再清高，能不吃饭吗？能不穿衣吗？一买卖，你就成了经济人，你就得理性，不然下次会有执法者来惩罚你。而你一遵守市场规律，理性买卖，你说不定能发财，有得吃，有得喝，还可能吃香喝辣。这就是市场经济的赏罚二柄。　　

建立了二柄，人心被塑造，再也清高不起来，假设也就成了真。　　

我们再通过房地产运动来看看这一点。你有土地，能建房。于是，房产集团就利用政府，把人们赶出土地，成为城市打工者。然后把土地收买过来建房，让你不想买房也得买房。政府政策分房，大家都有房住，不用买房。那就改革，货币分房。于是，无房者越来越多，房市就越来越火，房价越来越高，GDP一天天走高——国家富强了。　　

任志强这两年没人提了，前几年有人骂他无德时，就有人出来写文章很理性地辩驳道：你们骂任志强，都是从道德的角度来说人家。但是市场经济是客观规律，房价涨跌就得听市场的，不能听市长的。所以说，市场无罪，道德有错。你看，又是拿客观规律来说事，欺骗性之大可想而知。因为客观规律等于科学，科学是老大，科学说了为准，对科学说三道四那就是迷信，就是违反规律而行，要受惩罚。　　

让制度来改变人心，改变社会。这是我读韩非特别是他的《五蠹》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