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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记实小说《风》第5章1968.12-2008.12(纪念北京知青赴山西雁北插队四十周年)

火烧 2008-10-10 00:00:00 文艺新生 1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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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纪实小说:《风》第5章
 
                                      
                                   一
     迎青台大队部里,老耿头站在地中央,给坐成一圈的干部们仔细地讲述着昨夜发生的怪事。一些好事的村民围在大队部屋外。老耿头说完,大家半信半疑。大队长麻本安不相信铁马槽能自己走上了粱头。金贵怀疑老耿头看花了眼,治保主任麻本贵一针见血地指出什么马槽自己走,那是人背着马槽跑呢。支书李桐问他都听到了啥动静?老耿头回答我只听到牲口闹圈,等出来一看,铁马槽已经上了粱头。麻本贵坚持着自己的观点;肯定是村里人偷的,他提议挨家挨户地搜,不信找不出来!
     佟大娘问:“社员家偷个马槽有啥用场?”
     麻本贵说:“这是阶级斗争新动向。”然后又补充道:“抓住这个人,非送到县上判他个重罪不可。”
     李桐想了想,说:“我看料槽不会是本村人偷的,要偷也是外村车倌干得事,只有车倌、饲养员才用这东西。”
     老耿头一拍头,“支书,我想起来一件事,上次吴家堡的大车来咱村送油籽,忘了带草料。跟咱们队上借,到了饲养房,看见那个拌料的铁槽子,直夸奖好哩,还说回去也找个汽油桶破成两半半照着做呢。”
     金贵忙说:”对,对。是有这么桩事情。当时我也在场。”
     李恒提出质疑:“吴家堡村离迎青台村来回七十多里的路,为偷个马槽连夜走,值吗?”
     麻本安看着李桐,说:“支书,要不咱派两个人去他们村看看。”
     李桐想了想,“算了吧,到了人家村怎么说,说我们村丢了一个马槽,怀疑是你们村的车倌偷了,就算是人家拿了,咱也不能这么找。我看这事先搁一搁,反正一个马槽也不值几个钱。”
      麻本贵问:“支书,那耿聋子怎么处理?”屋里人听了一楞。老耿头傻呵呵地站在那里看看这个人,再看看那个人。
      李桐提高嗓门说:“现在处理个啥。等事情弄清楚后再说吧。”
      屋里没人吱声。老耿头感动激地看着李桐,眼里噙满泪水。他是个上中农,成份比贫下中农略高点,一直给队里喂牲口,是村里最老实窝囊的本份人。
 
      下午,村子里渐渐安静了。
      青石窑知青的屋里,两个屋的灶和炉上都做着哗哗的开水,弥漫着热气儿。杜玉英从灶火里扒出几个烤好的土豆,拍了拍灰,递给了坐在炕上的韩欣。这是韩欣最喜欢吃的零嘴。在寒冷的冬天,只要屋子里有火,火上响着开水奏鸣曲,便会让人感到温馨,倘若再能享受一点吃食,那就会让人感觉十分地惬意了。韩欣吃着烤熟的土豆,看着放在地中央的马槽,为了稳当,马槽的四周还垫上了几块砖头。想到一会儿就能洗上热水澡了,韩欣有些快活。她从玻璃窗看见杜玉英端着一盆食走到门口的狗窝前,花子冲她亲热地扑着,她把食盆放在大门口,解开拴狗的链子,花子俯首凑在食盆前急急地吃起来。杜玉英拍着花子的头,对它说:“花子,你要老老实实守候在门口看家,谁来了也不让进,听见没有?”花子好像听懂了她的话,偏着毛茸茸的一颗大头看了一眼杜玉英,又低下头贪婪地吃起来。喂罢狗,杜玉英回到屋子里。看见韩欣挽起头发穿着衬衣正里里外外洗涮着马槽。杜玉英脱了棉袄,胸前只有一件红色的棉布腰子,裸露着两条圆闰的胳膊。她帮着韩欣把马槽洗了一遍又一遍。
     “以前我们家涮浴缸的活儿都是华子他妈干。”韩欣边洗边说。
     “华子哥跟你们是亲戚?”
     “不是。他爸原来是个部队上的老炊事员。进城后,就留在我们家做饭。”
     “华子他爸做饭的手艺特好吧?”
     “好什么呀,就会熬大锅菜,连个小炒都不会。他做出的饭菜,只有我爸爸爱吃,我跟我哥和我妈吃他做的饭,就跟吃忆苦饭差不多。”
     “那你们吃什么呢?”
     “我和我哥还有我妈吃华子他娘做的饭。”
     “怎么,华子他娘也给你们家做饭?”
     “华子他娘从农村来,没有工作。就在我们家当保姆。我哥跟华子差不多是同岁,听说,我哥从小吃的就是华子他娘的奶。”
     “那她是你哥哥的奶娘。奶娘有时候胜过亲妈。奶水就是女人身上的血水,啥叫个娘,娘就是个良女子,为啥是个良女子呢,因为她将自己的血水奶了孩子‘有奶就是娘’都认为是句骂人的话,其实不对,我记得我奶奶说,只有给你奶吃的人才能称得上是娘,光生不养,婊子一场。”
      韩欣又讲了插队前夕华子父母如何收留她和哥哥,让杜玉英很感动。
      她问韩欣:“你想不想这个‘干妈’。”
      韩欣说:“咋不想。我和哥哥还是前年春节华子上铁路工作的时候跟他回过一次北京,那会儿,干妈已经满头白发,现在会更老了吧?”说完,韩欣看着马槽发起呆。她不但想起了干妈涮洗浴缸的情景,还想起了母亲、父亲和哥哥以及从前在北京过的那种优裕的生活;他们家住的是个很大的四合院,正房阳光明媚,院里海棠树繁花锦簇,美丽端庄的母亲坐在那架钢琴前,专心地给女儿伴奏小提琴协奏曲《粱山伯与祝英台》。韩欣白衫黑裙,她一边拉琴,一边往窗外瞅。窗外,父亲正带着哥哥打太极拳。随着音乐的旋律,他们的动作舒嫒轻柔------
      母亲发现了韩欣分心,手指停下了掀键,责问女儿:“韩欣,你怎么又走神了。”
      女儿骄嗔地说:“妈,歇一会儿吧。手腕都拉酸了。”
      母亲站起来,“你这个孩子呀,就是不能吃苦。看你哥,不管学什么,都特象那么一回事。”
      院子里骤然传来一阵呼呼风声。原来音乐停了。父子俩的太极也告一段落。父亲擦着额头的汗,而儿子却长臂一伸,来了个大鹏展翅,刷刷打了一趟节奏非常快的长拳------ 韩欣站在门口的台阶上,拍着手,“真棒,真棒,我哥真棒!”父亲走到女儿身边却说,“棒什么,花架子,花拳秀腿!”
       ------好象是一九六四年的新年元旦,母亲带着她在一家专供高干及家属活动的礼堂看电影《粱山伯与祝英台》,十岁的她只觉得电影里的古装人物打扮的很美,电影的画面也很美,音乐动听------ 可是越演故事好像越惨,尤其到了“哭坟”那一段,黑暗中,她听到了一片抽泣声。扭头看看,她发现母亲也哭了,不停用手帕抹着眼泪。在女儿的心目中,母亲感情从不外露。有一次放学,她到医院病房去找母亲,听见从一个病房里传出哭声,那间病房死了一个病人,家属在悲伤。一会儿,护士从那间屋推出了一个车,盖着白单,她知道那上面躺的就是死人,很骇怕,躲了起来。母亲从病房回到了办公室,脸上毫无表情。可是看这场非常艺术化的电影,母亲却哭了,究竟是什么让母亲伤心或感动呢?那时韩欣不解,而现在她却深有感触——动人的爱情!
     “嘿,韩欣姐,你傻看着马槽想什么呢?”杜玉英问。
       韩欣回过神,支唔道:“据说,耶酥是在马槽里诞生的。”
        杜玉英睁着大眼,问:“耶酥是谁?”
        韩欣看着她:“怎么,你连上帝都不知道?”
        杜玉英说:“我就知道世界上有个美帝。”
      “小英子,你的知识太贫乏了。可惜你爹还是个农中的校长。”
       杜玉英马上叫一声“韩欣姐”,说:“我爹是师专校长,师专可比农中高级。”
     “那你更应该有才华了。”
       杜玉英回答道:“女子要啥才华,我爹说,女子无才便是德。”
        韩欣批评道:“你爹这思想可够封建落后的。”
       杜玉英撅着嘴说:“要不我姐咋和我爹断了父女关系。”
       韩欣听了,问:“你还有个姐姐?我怎么没听说过。”
        杜玉英便把文革中,她姐跟她爹如何划清界线,断了父女关系的事情告诉了韩欣,更让小英子生气的是她娘死时,她姐为了表示革命都没回来,她爹杜仲有恨透了她这个革命的姐。
      听完小英子的讲述,韩欣想起文革中,子女为了表示革命立场坚定,同反动家庭断绝关系的事屡见不鲜。可是在村里,没想到也会有这种革命举动。
     “你姐现在在那儿呢?”
     “嫁到矿山去了。我都有五六年没看见她了。”
     “你想她吗?”
       杜玉英说:“提她干嘛。韩欣姐,咱们俩洗澡吧。”她拎起坐在炉人上的铁水桶哗在倒进马槽里,兑好水,说,“韩欣姐,你脱吧。”
不知为什么,韩欣听见“你脱吧”这三个字。一下感到了难为情。久不洗澡,她没有裸过身体。现在,当着另一个人脱光身上的衣服,尽管都是女的,她还是不能痛快地接受。“小英子,你先出去一下,我想一个人洗。”
       杜玉英瞅着她,说:韩欣姐,你不还让我给你搓背吗?”
     “等一会儿搓背,我再叫你。”
      杜玉英出去了,她扒在门缝里偷着瞅。屋里弥漫着氲氤水气,韩欣脱了衣服,皮肤洁白的象尊玉雕。由于她是背着脸,杜玉英看见韩欣抬起一条腿,勾脚试了试马槽里的水,可能有些烫,她想兑些凉水,可这屋里没有冷水,无奈下,她喊了一声:“小英子,你给我端盆凉水,水太烫,没法洗。”
     “好嘞”杜玉英答应一声,立刻从外屋的水缸里舀了一大盆凉水端进来,站在韩欣面前给她往马槽里倒凉水,一边倒,一边用手试着水温问:韩欣姐,你看成不成?韩欣弯下腰伸手试了试,身体的曲线更显得优美。杜玉英情不自禁地用我摸了一下韩欣,说:“韩欣姐,你可真白。”
      发觉有人触摸,韩欣躲了一下,回头一看,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私处说:“哎,小英子,你怎么进来了?”
    “嘿,韩欣姐,不是你让我进来给你兑凉水吗。咱们俩都是女的,怕啥瞅。我也脱,让你瞅个够本。”韩欣坐在马槽里看着杜玉英七手八脚就脱了个净光,她的皮肤显得有点黑,可圆圆的乳房、平坦的小腹,给人一种少女的青春气息。“来,来,韩欣姐,我先给你洗,一会儿你可也得给我洗。”杜玉英蹲在马槽前。拿块毛巾给她擦洗起来。韩欣洗完澡,穿上了一条裤衩和一个小背心。用一条毛巾绾起了头。 换了新水,杜玉英坐在马槽里,韩欣给她往头发上打了许多肥皂,两手抓着洗,泛起了一大团白色的泡沫,可能是淹了眼,她张着手,“韩欣姐,韩欣姐------”地大声叫。“你闭着眼忍一会儿,等我拿水给你冲。”韩欣拿着脸盆走到外屋端了些凉水,又走到灶前,推开锅盖,盛了些热水,用手试试温度不凉不热,立在马槽前,往杜玉英的头上轻轻地浇着, “哎呀,韩欣姐,可真痛快。”杜玉英拍着水快活地说。“以后,咱们没事就偷偷洗一回。让油三担水,他肯定不惜力。”
    “我哥要是回来,咱们也在这屋洗?”
      杜玉英脸红了,“韩欣姐,你好坏。”
     “我说的都是实情,怎么就叫坏呢?来,我给你好好搓搓背。你可别怕疼。”韩欣把手巾裹在右掌上,给杜玉英一下一下搓着背,“怪不得你怎么黑呢,原来身上都是泥儿。”
       杜玉英两手把着马槽说:“韩欣姐,我娘说人就是泥捏的。”
     “你娘还告诉了你些什么?她没告诉你女人是男人的一根肋骨?”
       杜玉英摇着头说:“没有,我娘只说,老天爷造人的时候,用泥捏好了个两条腿的人,放在日头底下晒,可是立不住,他头脑一转,便在两个湿人在腿中间插了一根小棍,这样,两个人四条腿就站住了,快晒干的时候,忽然变了天,掉起了雨点儿,要下雨,两个泥人一看不好,拔脚就往屋里跑,跑得快的人腿中间带着根棍,他就是男人,所以男人比女人劲儿大。女人没带棍,因此女人得依靠男人才能立着。韩欣姐,你听没听过这个故事。”
     韩欣说:“没有。我妈说上帝在造人的时候,先造了一个男人,等造女人的时候,材料不够了,上帝就从男人的身上取下了一根肋骨,所以女人就欠下了男人的情,必须要给男人生儿育女来偿还这笔情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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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麻本贵披着一件军大衣往青龙庙走来,他手里端着一个碗,盛着一块豆腐。还没到知青宿舍的门口,花子窜了出来,冲他狂吠,呲牙裂嘴,样子特别凶恶。麻本贵吓的手一抖,碗掉在地上连同豆腐摔碎了,他远远地站着,一边骂着狗,一边朝院子里扯开嗓门喊:“韩欣,韩欣,快出来给拦拦狗!”
      杜玉英刚刚穿好衣服,她说,“韩欣姐,来人了。听话声是麻本贵那个灰货。”
      韩欣撩开炕上的窗帘,看见果然是令人讨厌的麻本贵,她的脸色一下变了。街门口幸亏有花子挡驾,要不他就撞进来了。只要他一进堂屋地,推开门,就能看见地中央的马槽摆,槽里的水还没倒掉,肯定让他来个人赃俱获。杜玉英也上炕看见了麻本贵,有些惊慌。
      麻本贵站在离门口很远的地方,一面防着花子扑上来,一面喊着“韩欣,韩欣!”他说:“韩欣啊,明儿一早我就跟金贵就坐火车进大同。你不是说给你哥捎东西吗?捎啥东西,交给我吧。”花子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不时呲一下牙,“韩欣,你到快点来给我拦拦狗。这花子咋就老也跟我弄不熟呢。”
      韩欣一时没了主意,杜玉英却急中生智,小声对韩欣说:“你告诉他,东西已经给金贵送去了。”
韩欣只好照杜玉英的话说了一遍。
      外面麻本贵仍然扯着嗓子问:“那还还捎不捎信?”
      韩欣回答:“信也交给金贵了。”
      麻本贵朝院里又看了两眼,说,“我白给你捎来块豆腐了,”花子冲他一呲牙,他吓得连连后退,骂了一句“爷日死你个灰妈的!”
韩欣从窗里看见他踢了一脚地上的碎碗,转身走了。“小英子,这回咱俩算是捅了个大漏子。”
      杜玉英给炉子里添了些料炭,“韩欣姐,怕啥,头掉不才碗大的疤吗。看人家刘胡兰,在敌人铡刀面前脸不变色心不跳。”
     “小英子,刘胡兰是为革命牺牲,毛主席给她提词:生的伟大,死的光荣!”
      “韩欣姐,你见过毛主席吗?”杜玉英突然问。
      “当然见过。”韩欣自豪地说。
      “什么,韩欣姐,你见过咱毛主席?”杜玉英吃惊地大声问。
      “我不单见过毛主席,还见过朱老总,周总理,刘少奇和邓小平呢。”
       杜玉英睁大了眼问:“这些国家大人物你都见过?在啥地方?”
       韩欣说:“在人民大会堂。”
     “是天安门城楼上的那个人民大会堂吗?”
      看着杜玉英那副天真的样子,韩欣笑了,“人民大会堂怎么会在天安门城楼上,是在天安门广场上。每年国庆,都要在人民大会堂举办国庆招待会。党和国家领导人都出席,我爸爸也能参加。”
     “是你爸爸带你去的吧,有个当将军的爸爸真好。”杜玉英羡慕地说。
     “才不是呢。参加那样的会,可不能乱带人。”
     “那你是咋参加的呢?”
     “我是被挑选出来的红领巾代表,在会上向毛主席他们那些革命领袖献花,表示我们这些祖国的花朵无限热爱党和祖国。”
     “韩欣,没想到你还给毛主席献过花。你也挺伟大光荣的。”
     “现在,咱们偷队上的马槽洗澡,还有啥伟大光荣,这件事真是办的渺小丢人。”
      “渺小就渺小呗,丢人就丢人呗。反正是洗干净了去死。我娘说,洗干净了死,转世投胎就能到个好人家。”
      “小英子,洗完澡舒服吗?”
      “那还不舒服,浑身轻飘飘的。”然后她又说:“韩欣姐,你说我爹和韩东哥俩人在粪店能相处好吗?他老夸奖韩东哥,说他天庭饱满,地角方圆。”
      “你爹干嘛老夸我哥。”
      “韩欣姐,你还记得你们刚下乡的那年,我去跟你们借挂面的事情吗?”
      韩欣想起当年知青刚进村的时候,杜玉英曾经拿鸡蛋到知青宿舍来换挂面,现在又提起这件事儿,杜玉英泪流满面。韩欣听着,眼圈也红了,脑海里也清晰的回忆起当时的情景。
      ——还是个小女孩模样的杜玉英手捧一包鸡蛋畏缩地站在青石窑的台阶下轻声呼喊,知青们走出青石窑,狗栓和四娃等村里的孩子跟在后头。
       韩东下了台阶,杜玉英胆怯地说明来意,狗栓喊道:“不能给她,他爸爸是被轰回村的坏份子。”
大家一下楞住了。
      杜玉英扑嗵跪在地上,“------我妈妈病了,她病得可重了,我妈妈不是坏份子,她快要死了,我妈妈是个好人,她想喝一口挂面汤,我用这些鸡蛋就换一点儿挂面,给我妈煮碗挂面汤喝------”她把那包鸡蛋举过头顶哭诉。知青们面面相觑,拿不定主意。村子里,都称父母亲为爹娘。而她却用很流利的普通话说“妈妈”。这让韩东很奇怪。
     “你叫什么名子?”韩东问。
     “我,我叫杜玉英。”她怯怯地回答。
       二兵那时还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他说:“韩东哥,她爹是个校长哩。”
       韩东问:“你爸爸是个校长?”
       也是个半大孩子的狗栓抢着说,“她爹是从大同轰回来的走资派。”
       华子问:“你爸叫杜仲有?”杜玉英点了点头。
       王萍说:“你就是杜校长的女儿?”杜玉英又点了点头,仍然没吱声。
       包反修看着削瘦的杜玉英:“听说你爸爸可是个有大学问的人。”
       狗栓挥着胳膊:“她爹有啥大学问,是个逃亡地主,可反动了,轰回村的时候,学校的造反派说,让村里好好管制哩。”说完,狗栓突然上前,一把夺过那包鸡蛋,摔在地上,蛋黄儿流了满地-----  杜玉英不顾一切地想去抢,狗栓一推。她摔倒在地上,狗栓叉着腰,操着方言说,“你娘还想喝挂面汤,喝屎汤去吧。”他得意地笑起来,知青也有人跟着笑------
      韩东脸色变的很难看,他突然怒叱:“你们真他妈没点人性? 欺负一个小姑娘,还挺开心。”
      众人笑声嘎然而止。韩欣看着哥哥走过去扶起了杜玉英,又听哥哥说:“韩欣,去拿三子儿挂面。”
      韩欣从屋里取来三包挂面,于敏冲她喊,“韩欣,不能给她挂面,咱们不能丧失革命立场。”
      韩东虎着脸从妹妹手中拿过挂面,递给杜玉英,她只拿了一子儿挂面,感激地给韩东和韩欣俩人鞠了一个恭,又恨恨地仇视了狗栓一刻,这才转身走了。狗栓要去追,华子揪住了他的衣领。
      在青龙庙的院子里,于敏和韩东争论起来------大家也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韩欣想到这儿,笑着对杜玉英说:“你还得感谢狗栓呢。”
     “为啥?”
     “要不是狗栓摔了那包鸡蛋,我哥不会动侧隐之心。你这个小阶级敌人想借挂面,没门!”
     “我才不感激狗栓这个灰货呢。他跟他爹一样坏。”
     “这叫有其父必有其子。”
     “韩欣姐,你不知道,我们刚回来的时候,狗栓老欺负我和我弟弟。后来,我一看忍和躲都不是个办法,于是就跟狗栓那个灰货硬打-----结果,那灰货把我打得遍体鳞伤,我就去找妇联告状。佟大娘领上我去找支书,李桐和佟大娘带我到了麻本贵家,支书对狗栓他爹说,他要是不能管好他的儿子,就把狗栓送到公社交给公安押到县上坐法院。从那以后,狗栓才不敢再欺负我和我弟弟了。”
    “小英子,那你娘吃上挂面了吗?”
    “没有。韩欣姐,等我拿着挂面回来,屋里传出了弟弟的哭声,我知道肯定是我娘没了------”——杜玉英脑海中的那一幕印象真是太深刻了——当她拿着挂面急匆匆地赶回来时,从屋里传出弟弟哭妈的悲恸声。杜玉英心中一颤,她夺步门口,看见母亲直挺挺地躺在炕上已经断了气。她哭喊了一声“妈”,手一扬,一子儿挂面撒在空中,像细碎白色纸屑纷纷落到屋门口的地上。杜玉英猛扑在母亲的遗体上,号啕大哭------
      只听父亲叹着气说,“你咋去了这么半天,你要是早些回来,你妈兴许还能喝上一口挂面汤。”
      杜玉英仰起小脸,看见爸爸蹲在地上,正一根一根捡着地上的挂面。她咬身切齿地说,“爸,你要恨,就去恨狗栓吧。要不是他阻挠耽搁,我早就把挂面拿回来了。”
       在地上拣着挂面的杜仲有问女儿:“知青们收下了鸡蛋?”
       她恨恨回答:“鸡蛋让狗栓那个灰货抢过去,全都给摔碎了------”
       杜仲有一听,“啥?”他蹭地站起来,火冒三丈地说:“反正是没有活路了,我跟他们拼了!”说完,他抄起灶台上的一把菜刀要去拼命,被杜仲宽抱住了,他说:“哥,你咋也昏了头。就恁你这单薄的身量去跟人家拼命,恐怕你还没到人家跟前,就让民兵把你给绑起来了。就算你拿刀把狗栓砍了,那可是阶级报复,甭管你跑到那儿,都得把你抓回来枪毙。你想想,炕上挺着的得操办后事,地上立着的还得往大了拉扯,你能莽撞行事吗?”
       听完这番话,杜仲有手里的菜刀咣当掉在地上,扑嗵跪在了炕沿前,痛哭流涕着------
       韩欣含着眼泪听杜玉英讲述完,用手帕擦着眼睛说,“小英子,你知道吗,你走后于敏跟我哥吵吵得有多凶,她说我哥丧失了阶级立场------从那以后,俩人的关系便越来越坏,最后终于分道扬镖。”
      “韩欣姐,都是我破坏的------我真对不起韩东哥。”
      “你那点原因算不上什么 。我哥后来跟我说,他跟于敏早晚得吹,于敏好高鹜远,决不会跟一个没有出路的人在农村扎根,安家落户过上一生。”
        杜玉英握住韩欣的手,“于敏离开韩东哥,韩东哥一定伤心透了吧。”
      “伤心有啥用,我哥说得面对现实。”
       杜玉英问:“咋面对现实?”
       韩欣想了想,“比如咱俩吧,如今不但睡在了一条炕上。还在一个马槽里洗澡,简直是同流合污!这就是现实。小英子,你恐怕还不知道吧,麻本贵净到公社去告咱村支书李桐的黑状,其中有一条就是包庇你爹和你这个小黑五类,说李桐搞阶级斗争熄灭论。”
      “咳,韩欣姐,你说为啥要搞阶级斗争呢?”
      “为了反修防修呗,为了国家不变更颜色,为了------”韩欣忽然想起了李兴给麻本贵写的那封黑信中的两句话,调皮地说,“为了劳动人民不虫(重)吃二边苦,又爱二在罪呗。”
       “韩欣姐,你说的这是什么呀,我听不明白。”
韩欣吃吃笑了,“就是让劳动人民不重吃二遍苦,又受二茬罪。”
      “噢,虫吃二边苦,又爱二在罪原来是这么个意思呀。”杜玉英很绕嘴地说。  
        韩欣又开了句玩笑,“小英子,我现在才发现你原来是个大舌头。”
      “韩欣姐,谁大舌头呀,又爱二在罪这句话太难说。”
       韩欣看着杜玉英张着嘴,一副拗口的可笑模样,乐得很开心。杜玉英发现了自己被捉弄,嘴里一边说着“韩欣姐,你好坏”一边伸手去打她,两个洗过澡的姑娘在宽大的炕上戏闹起来。
               
                               三  
     冬至这个节气到了。
     韩东早晨刷牙,看见李常蹲在屋门口的一块磨石前,撩着水,嚯嚯地磨着那把屠刀。他看见韩东,立起了身,右手握着明晃晃的尖刀,左手试着锋利的刀刃,他持刀在手,恶狠狠地瞪着韩东,显出了敌意。自从那次正面交过锋,粪店里宛如发生了一场政变,李常打倒了,韩东成了粪店里的新领袖。李常只能接受这个现实。因为韩东的身后还有华子那一帮铁路上的兄弟哥们,谁能惹得起他们。就连李兴也对他大不敬起来,李兴投靠了新的王者,已经不把他这个旧主子放在眼中。白天,李常显得形影单调,只有到了夜里,他领着粪鬼们出动,才会精神抖擞,显出粪头的威风,带领着粪鬼夜间去“工作”。而粪客们到了晚上随他去拾粪,对他侧仍然很服从。因为这伙人只有拾粪才能生存。
     韩东并不在意这种变化,他每天上午去同杜仲有拾一趟粪,下午到御河滩去净化灵魂。晚上侧秉灯夜读。过着粪店里的平静艰苦生活。粪客们的精神也都发生了变化。杜仲有告诉韩东,这都是由于他的到来,剪除掉了李常这个恶势力,粪店里的才显得和谐安祥。他意味深长地说:“历史上,往往一个英明的君主出现,能带来一个国家富强、人民安居乐业的时期。”
       韩东问:“杜校长,你觉得这些粪客们的生活幸福吗?”
     “怎么不幸福,有吃有喝,又冻不着,我们这些人还图什么,能过上这样的光景就应该知足了,而中国自古以来就有知足者长乐的这种说法,这是儒家的一贯思想。”
       韩东对他说,“现在可是讲法批儒,法家的宗旨就是斗争、革命、造反------”
       听了韩东这些时代名词,杜仲有推了推眼镜,“咳咳,咱们不说这些了,过两天到了冬至,粪店里杀猪过粪节,美美地吃它一气儿肉,比些啥都实际。”
       这一天粪客们终于盼到了,他们出出进进,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只等着杀猪吃肉,过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节日——粪节。韩东并没有在乎李常的敌意。他刷着牙,睥睨了一眼撂在小炕桌上那头被捆得结结实实、歪倒着即将做刀下鬼的大黑猪。粪客们围着桌站成一圈,等着看李常施展屠技。四娃蹲在猪头前,手擎一个红色的瓦盆预备接血。李常提刀走上前,摸着软软的猪身,断定前肋猪心的位置,那头猪又惊恐起来,再度拼命的叫,进行垂死的挣扎!它的嘴虽然困着,但声音从鼻腔里硬挤出来,夹着鼻涕眼泪------
      “它是不是察觉到了死亡将至?人们快乐了,而这个生灵却是殉难者。”韩东闭上眼想,突然间,一声凄厉尖锐的调子骤然响起,李常猛地把屠刀顺着心口窝捅进了猪体内,黑猪疼得浑身抽搐,强烈地挣扎起来,但被绑在桌上,又被几个大汉死命地按着,挣扎根本无济于事------只能由人屠杀。一股殷红的血喷出来,溅到了四娃的睑上,一滴一滴往下淌,四娃根本顾不上去擦脸上的血,花着脸只是忙着接血。李常张着嘴狠狠地往肉里送刀,鲜血潺潺冒出来,顺着刀柄淌到李常的手上,热哄哄的血浸红了他的手腕。黑猪的头无力地垂下来,从鼻腔里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弱,断断续续,最后只是一下一下的苟延残喘,然后腿渐渐伸直,翻着白眼慢慢地死了。按猪的粪客们松了口气,他们直起腰,抹着头上的汗,李兴更是累得气喘吁吁,他扯着猪耳朵,拨弄了一下搭拉着的猪头,说:“总算死了,赶快退毛,然后把猪头割下来我去炖。”
李常还在用刀不停地在猪腔内来回拧动着,脸上露出一种亢奋,好像在尽情地亨受着一种杀生的乐趣。
       王重说:“李常,还捅,要是心上的苦胆碰破了,这肉可就没法吃了。”
       李常拨出刀,伸出舌尖,舔着手背上的血,看着韩东呲牙哼笑两声,目光充满野性。韩东感到心里一阵恶腥,他拎着牙缸回屋了。
       正在收拾这口猪的时候,金贵背着韩东的画夹和麻本贵走进了粪店的院子,粪客一个个都蔫了下来,他们最怵的大队干部就是治保主任麻本贵。院子里的欢快劲儿霎时无影无踪,四娃悄悄溜回堂屋地,向王重报讯。
       麻本贵站在那儿不说话,用冷峻的眼晴直直地盯着这伙人,粪客们都直挺挺站在小饭桌前,饭桌上撂着那口开了膛的猪。金贵赶紧同众人打召唤,“嘿,我们今个儿算来巧了,过粪节,我给你们把拾粪的补助带来了,一会儿就发。”听到发钱,粪客们脸上又露出了笑容。
       韩东和杜仲有从屋里走出来跟麻本贵和金贵打召唤。
     “韩东,我把画夹子给你带来了,这一路上,人们不断拿眼瞄着我们俩,好像盯住个贼。”金贵摘下肩上的画夹递给韩东,如释重负。
       韩东接过画夹,打趣地说:“人家盯着你们俩,以为你们俩是农民艺术家呢。”
        金贵笑着说:“咱迎青台村出个农民艺术家得等到猴年马月。”
        ------
        王重硬着头皮走出来,陪着笑脸说,“麻主任,金保管,你们来了,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肉马上就煮熟。四娃,快去给主任买两瓶好酒。快请屋里去坐呀-----”麻本贵每次来粪店,他总得找点碴勒索王重一下。有什么办法呢,谁让他是治保主任。麻本贵没搭理王重,他叫过李兴,领着他出了粪店的院。金贵和韩东还有粪客们进了屋。金贵坐好后,打开一个绿军挎,从里面拿出一个信封递给韩东。说是韩欣捎来的信。韩东抽出信,打开后,首先看见了五张大团结。金贵告诉韩东这是县上给你们北京知青发的补助款。杜仲有说:“瞧,还得说人家北京知青。”粪客们眼里流露出羡慕的目光,然后七嘴八舌地问着村里的事儿,金贵讲起了村里丢铁马槽的事情,他们议论起来。王重沏好茶,把茶碗端到桌上,金贵端起碗喝了一口水,打开书包开始给粪客们发拾粪补助款。
        ------
        韩东坐在另一侧的炕头看着妹妹给他写的信。信中写到:
      “哥哥,自从十二月七号你进大同拾粪,快有半个月的时间没见面了。我在村里 一切都好,你说元旦回来,现在离元旦还有不到十天的时间。你不能提前两天回来吗?哥,我真的特想你,不过,你不回来,也没什么,我反正能一个人生活了。对了,告诉你一件事,我跟佟大娘去了趟柳沟村,跟二兵的哥哥大兵一块儿参军的罗宝柱牺牲了,他家的门框钉上了一块光荣烈属的红牌。大兵也好长时间没给家写信了,佟大娘都快急疯了,她说,再要是不见信,过了元旦想到云南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佟大娘想让我陪她去,你说行吗?这事等你元旦从大同回来再商量吧。
       哥哥,你到了大同,去华子那儿了吗?他在铁路上工作的怎么样?听说调车员那行儿可危险了,一定要让他注意安全。元旦的时候他要是能跟你一块回村该有多好啊。可千万别影响他的工作,再见他的面,一定替我问他好,别让他花钱给我买零嘴。我已经不是小姑娘了。告诉他有钱别瞎花,攒些钱,将来好成家。对了,哥还求你办一件事,你从大同回来给捎盒好一点的烟,我给油房的油三师傅,他每天都给我挑一担水。我也不知该怎么谢才好。
       现在每晚都是小英了陪我睡。哥,你在大同,跟小英子他爸爸相处的好吗?那个老学究对你怎么样?哥,恐怕你还知道吧,通过聊天,小英子挺喜欢你。别瞧她只比我小一岁,可在男女关系这方面的知识可丰富了,她就是文化不高,性格又泼泼辣辣,可心地善良,人也聪明,你喜欢这个小土妞吗?不多说了,我只盼你快回村。 妹妹韩欣。74年12月21日 ”
      看完信,韩东想起了杜玉英,妹妹在信中说小英子很喜欢他。他只能淡淡一笑。对于佟大娘要带妹妹去云南的事情,他想等元旦回村时再说吧。

       麻本贵把李兴领到外头,告诉他那封信落到李桐手里了。
       李兴的心顿时格登一沉,感到大祸临头。他急忙问:“信是咋落到了李桐手里。”
       麻本贵说:“是二兵这个灰货给了他娘,妇联老人就把信交给了支书李桐。”
       李兴惴惴不安地问:“那李桐咋说?”
       麻本贵回答:“支书倒是啥也没跟他说,可我得告诫你,回村后,李桐要是追问这封信的事,可万万不能说是我让你写的。”听完麻本贵的话,李兴明白了他想推脱责任的用意,心里暗暗地咒骂起他------  “听见了没有,我再叮咛你一回,回头李桐要问,可不许说这封信是我让你写的!”
        李兴有气无力地点点头,丧气地说,“知道了。”
        吃饭的时候,麻本贵问:“韩东,拾粪这营生咋样?”
      “不错。”韩东回答。望着眼前桌上的那盆肉,他没有一点食欲。早上杀猪的情节;以及那口猪垂死时的样子浮现在他的眼前------ , 韩东暗忖:“杀一头猪和杀一个人会有什么区别呢?为什么管杀猪的人叫‘屠夫’,而把对人行刑者称‘刽子手’,这两个名称就是为了区别杀畜与杀人的吗?”
       几杯酒下肚,麻本贵的高姿态全都跑到了爪哇国。他脱了棉袄,光身穿着红腰子。跟赤膊的李常面红耳赤地划拳行令:“ 螃蟹一呀,爪八个呀, 两头尖尖这么大的个儿呀, 你要吃呀,它就逃呀,  逃到河里见了王八! 王八顶了个绿帽子。 哥俩好呀,喝起了酒呀,为了个婊子动起了手呀,  五魁手,全来到,哥俩按在地上闹-----”在酒肉中,什么阶级敌人呀、阶级斗争呀被麻本贵丢到了脑后,在这个基础上,才体现出“人民”这个词儿的涵意。也许,他们就是劳动人民,剥削阶级只是意识形态的一个概念。
       金贵提出唱个曲曲儿。
      本来,李兴被麻本贵说的事儿搅得心烦意乱,喝了酒后,酒精烧掉了他的各种顾虑,也许他故意借酒浇愁,总之,他有些失态,听到提出唱个曲儿,他猛地一拍桌,“嘭”的一声,震得众人一惊,把目光一齐对准了他。麻本贵也不和李常二大头等人划拳了,眼晴看着李兴。李兴口齿不清地说:“我,我给大,大家唱唱个,个曲儿,你们想听,听啥曲儿,说,说------”
      “十八摸!”大顺子喊。
      “你要想,想摸,咱,咱就摸------”
      “摸,快摸!”
      “可,可惜咱,咱摸不着!”
      “那就《挂红灯》。”
      “行,就,就挂红,红灯。”李兴捧着碗,一仰脖,喝净了酒,抹了把嘴,“我,我可给你们挂,挂红灯了啊------”说完。清了清喉咙唱了起来。当他唱到“西瓜灯——”,五虎接了一句,“花个映映,”李兴唱到“茄子灯——”大顺子接道“紫个腾腾”。再唱,“大粪灯”,丁生大脱口而出,“臭个哄哄!”李兴尖细着嗓音“光棍灯——”众人一齐合,“没人心疼——哎嗨唷唷------”
      大家笑着,也有人哭了------ 是喜极而泣还是歌触其痛?韩东想着,拿起画夹,下了炕。杜仲有看见了,说:“韩东,你又去御河滩,这回有了画具,画画可方便了吧。”
     “我得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韩东背上画夹走出了屋。外边,冰凉的空气沁肺。
       屋子里又响起《走西口》的歌,然后就是什么《五哥放羊》或《三十里铺》反正这几个民歌他们会反复唱,这些民歌在他们嘴中一代传一代,才会生生不息。
       韩东拿着画夹走出粪店院门。
     “韩东,韩东。”背后有人叫,韩东停住步,回过头,看是金贵。问:“金贵哥,你找我有事吗?”
      “韩东,我告诉你,信封里的那五十元是支书李桐让给你的,你不要对别人讲。因为不想让外人知道,我才放进韩欣的信里。支书说,这五十元就算一笔知青补助款,你和韩欣每人二十五元,一会儿,你给我写个收条儿。”
       韩东想了想,掏出了钱,“金贵,你把这钱拿回去吧,我们还不算特别困难。”
     “不,不,这钱你得拿上,让你写个收条儿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个手续问题。”
       韩东只好给他写个收条。

                                四
       自打齐国华出差之后,粱雪一连好几天没来御河滩玩。
       今天是星期天,早晨,蜷卧在被窝里的粱雪睁开了眼晴,眨闪着睫毛,想着夜里她做的一个很奇怪的梦,梦见她和那个北京知青并肩走在御河滩上------ 他比齐国华要显得深沉、风趣;跟他在一起,粱雪显得很开心。黑暗中她思忖:怎么会做这么个梦呢?他都画些什么呢?粱雪伸出手,拉了一下床头的柱式台灯灯绳,屋中亮了之后,她才觉得这个梦似乎有点荒唐。枕边有一本英国女作家简- 奥斯汀的名作——《傲慢与偏见》,书是是跟警备区李副司令的小女儿李曼铃借的。她在四七五医院内科当护士。书的扉页有一行签字:白云飞;一九六四年五、四青年节购于北京王府井新华书店。白云飞是个年青军医,李曼铃的男友。昨天晚上,粱雪看书看到很晚才睡觉,会不会是书中的情节诱使自己做了这么一个梦?起来后,她梳洗完毕,往李副司令家打了个电话,李曼铃的母亲晁阿姨说女儿休息,可一大早她就出去找白大夫玩去了。 粱雪知道这些日子,李曼铃和白云飞好的简直到了如胶似鳔的地步,成双成对------形影不离,“哎,这就是爱情。”她放下电话,回到自已的屋。床上摆着那本《傲慢与偏见》,她已经快看完了。她想:“爱不起来齐国华,是自己傲慢呢?还是报有偏见?”粱雪不承认自己是个傲慢的姑娘,更不承认她是个有偏见的女孩。女孩私语间;她问为什么齐国华对她吸引力不大?李曼铃告诉她:那是齐国华缺少一种气质!说来,齐国华也是个长得很师的小伙子,他缺少的是什么气质呢?气质又是什么样?粱雪挖空了脑海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她又看见了放在写字台上的那几页素写,走过去拿起来看。想起了韩东徜徉在御河滩的情景。这两天他还去御河滩画画吗?她想。这是一个多么奇怪的青年啊!她又想;每次她观察他,能观察到他淡淡忧郁的神情,那种吸引人的神情,孕育着深深的内涵,粱雪还不知晓,这种内涵就是气质!
       上午,母亲出去买菜,家里只剩下粱雪一个人。
      “天气这么好,下午去趟御河滩吧。”转念又想,“一个人去,安全吗?”最近听说大同已经发生了好几起恶性强奸杀人案,女孩子被人强奸后弄死丢到公厕的大粪池------确实存在个安全的问题。她然想起了齐国华身上总带着枪,齐国华告诉她;不管多凶恶的人,一看见你拿出枪对准他,都会吓得浑身发颤,屁滚尿流。哎,爸爸的枪------她眼睛一明,轻手轻脚走进父母的房间,看见爸爸的手枪挂在墙上,她的心怦怦跳着,快速地摘下了枪,揣在怀里,踮着脚出了屋,鬼头鬼脑地看看走廊,赶快溜回了自己的屋。进屋后,她松了一口气。插上屋门,打开牛皮枪套扣,抽出那枝小巧的白朗宁手枪来回摆弄着,心想下午带上这支枪去御河滩,碰上坏人,一掏出手枪,保管吓得他魂不附体!想到这儿,粱雪得意地笑了,她把枪插进皮套里,打算藏好。忽然,她想到一个问题:如果母亲发觉挂在墙上的手枪不见了,找起来怎么办?非得闹个惊师动众不可。灵机一动,她又打开枪套,抽出枪压在枕头底下,扣好枪套的扣儿,赶快把枪套送回爸妈的屋,挂到墙上,母亲从来不去动枪,枪套挂在墙上,看不出啥破碇,她这才放了心,走出父母的屋,透过窗,看见母亲提着菜篮进了院。
      “粱雪,”母亲进屋后说,“中午炖鱼,咱俩是蒸米饭呢还是烙两张饼?”
      “妈,随便。”粱雪听见了母亲朝自己的屋走来的脚步声,她赶紧把枪掖到枕头下。陈蔓芸走进女儿的屋,“你帮我摘摘油菜,别学得那么懒。这以后要是自已成了家,什么都不会干,那怎么过日子,妈又不能守你一辈子------”
      “我的亲妈唷,您别叼叼了,我去干活还不行。”粱雪坐在枕头上。
      “你看你,怎么屁般往枕头上坐,”陈蔓芸走过来,要抽粱雪屁股下的枕头。
      “妈!” 粱雪吓得尖叫了一声,脸色煞白------
        陈蔓芸松开了准备揪枕头的手,不知所措的看着女儿。“怎么啦?”
      “妈,快做饭吃吧,我饿极了------”
      “这也值得大惊小怪去喊,差点没吓掉妈的魂。刚才说你懒,冤枉没冤枉你,早上起来,我出去买菜,你就不能自己弄点吃的。非得顿顿等着妈伺候。”陈蔓芸嘟哝着走了。
       母亲出去了。粱雪迅速从枕头底下抽出枪,环视了一下屋内,走到写字台前,拉开抽屉,把枪放进去,胡乱盖了些东西,关上抽屉,抹了把额头沁出的细汗------
       下午,粱雪等母亲到隔壁马司令家去玩卜克牌走了之后,她把手枪装进裤兜,拿上她的那双冰鞋,把一辆新凤凰—28型自行车推到院子里。
        她对勤务兵小赵说,“如果我妈回来问我到哪儿去了,你别说我滑冰去了------”
       小赵操着河南口音问:“那说啥呢?”
      “说我到四七五医院找李曼铃去了吧。”
        小赵看着粱雪捏了捏车带,“要是首长知道了撒谎处分我咋办?”
       “没事,有我兜着呢。哎,小赵,你帮我打打气。”
        小赵拿来气筒给她的自行车打足了气,她骑上车直奔城外。
        天气很好,粱雪的心情舒畅极了。她一手扶着车把,一手摸了摸裤兜里的小手枪。心里的确觉得踏实多了。“今天在御河滩,能看见那个北京知青吗,看见他,如果他要是对我图谋不轨,那他今天可算是撞到了姑奶奶的枪口上!”想到这儿,粱雪笑了,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她喜欢御河滩那片阔野,还有那光滑的冰面和滑冰时的那种独特的乐趣。
       今年五一她和母亲去北京看姐姐,姐夫解琨说,“粱雪,姐夫在北京给你找个对象吧。以后你们姐俩也有个伴。”
       母亲说,“那可不行,我们身边没人,将来老了谁照顾?”然后,母亲告诉姐姐,“马司令的爱人程主任最近给粱雪介绍了个对象,叫齐国华,是大同公安局刑警队专案组负责人。他爸爸是大同总工会的主席,造反派上来的新生力量,大同革委会的第三把手。”
       粱凌问妹妹:“这个朋友交的怎么样?”
       粱雪说,“不成,比起我姐夫这个大诗人可差远了。”
       姐夫得意地说,“诗人是浪漫主义者,所以我们追求自由恋爱嘛------”
        姐姐脸上洋溢着幸福,“你别臭美,到现在,我爸都不让你进我们家的门。”
        五岁的小外孙皮皮说,“姥姥,姥爷真的不要我吗?”
       母亲搂着他,“这么好的外孙,姥爷咋能不要呢。姥爷工作忙,等他有空了,肯定会来看皮皮。”
        姐姐问:“小雪,你在大同过的怎样?”听完粱雪的诉苦后,粱凌拿出了一双冰鞋,妹妹一试,正合适,姐姐让妹妹把冰鞋带回大同去,说大同冬天冷,结冰时间长,可以去练练滑冰。也算一种体育运动。
母亲说,“可别又从冰场给领回一个来,让你爸再生一回气。”
        姐夫和姐姐一下闹了个大红脸。
回到大同后,粱雪就盼着冬天快些到来。冬天到了,可哪儿可以滑冰呢?于是,齐国华在御河滩找到了这么一块理想的冰面。他为了取悦粱雪,真是用尽了心机,投其所好。并且自己也搞来了一双冰鞋,陪着这个“督军”的女儿到御河滩这么一个优良的天然冰场去煅炼。虽然在城外,可是他有“北京吉普”,怕什么, 坐上车,还不是一溜烟的事。在这里,他们俩人可以尽情地玩耍,这更是一个谈情说爱的极佳场所。可一向放荡不羁的齐国华不知为什么原因,就是不敢对粱雪放肆,权力是一种无形的保护神。
      粱雪到了御河滩,没有看见韩东的影子,她一下显得有些失望。怏怏不快地走到了那块冰上,她慢吞吞地换过了冰鞋,心不在焉地开始滑冰,几天不滑冰,她的脚有些软,一会儿,便酸得不行了------她弯腰立在冰上,用双我按着膝盖。猛地一抬头,粱雪楞住了,韩东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韩东朝御河滩走去。五十元钱压在身上沉甸甸。他想着以后该如何回报这种恩惠。对于今后会是一种什么命运,他猜想不到。可是,他思索着“命运”这两个字往前走着,脚下,踩着坑坑洼洼的冰壳,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到了他每次来的那个土坎上,他想习惯地往冰面上瞅了瞅,已经有几天没见这一对年青人来这儿玩了。“咦,今天怎么就来了她一个人?”韩东有些奇怪。有了画夹,韩东画起来当然要方便许多。他先摘下手套,朝手上哈了哈气,又搓了搓,舒活了血液,打开画夹,拿着炭笔透视了一下远方的景物,选择了一个灭点,在画纸上大起大落地勾勒起来------ 随着角度的移动,穿红毛衣的女孩进入了他的视野,原野一片冷色调,静物中活动着的暧色调便格外引人注目。韩东目光的焦点自然而然落在了她的身上。于是,他全神贯注地捕捉起粱雪那生硬的滑冰姿式来。没有任何人来打搅,这真是写生的绝妙机会。
       当粱雪终于看见了韩东从那条小杨树林走过来,她的心砰砰跳了起来。她出神地望着韩东,没有齐国华在身边,她可以尽情地去看这个北京知青,不必担心谁来指责。她瞧见他这次拿的是一个画夹,他站在小土坡上打开画夹画起来------ “他在画什么呢?”粱雪往韩东这个方向滑动着猜想。冰刀一下歪进了一道冰缝里,她发出了“哎唷”一声,重重跌倒在冰上,虽然声儿不大,却传得很远。
       韩东遁声看去,只见那个姑娘摔倒在冰面上。正吃力地探着身用两手搬着右脚------ 她似乎是想翻身爬起来,但没有成功------而是更大声地“哎呀”了一下,扑坐在雪里。 韩东屏息注视她,粱雪在冰上坐了一刻,重新挣扎着要起来,可是努力了半天,还是起不来。这一切韩东都看在了眼里,他合上画夹,放在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压在上面,拍了拍手,下坡朝她走去。
       坐在冰面上的粱雪看见韩东走过来,心情又兴奋,又紧张,因为毕竟彼此是陌生的。粱雪从国防绿棉手套抽出右手,插进右边的裤兜里,握住冰凉的枪把儿,目光警惕地看着韩东朝她走过来。哦,越来越近了,哦,他走到了她身边,她清楚地看到了他的面孔,他抿着嘴角,宽宽的前额下,双目明澈。他头顶羊剪绒皮帽,一身半新的国防绿衣裤罩着黄色的旧棉军装,脚上穿着一双黑色的将校靴,露出一副部队干部子弟的模样。
       韩东走到粱雪跟前,伸手要去拉她------不料,她猛地从裤兜里抽出了手,手里握着一把蓝映映的小手枪,韩东吓了一跳,不由往后退了一步,关心地问:“你怎么啦?”粱雪仰起脸颏,拿着手枪警惕地瞅着他。韩东用明亮的眼睛凝视着粱雪那张俊秀的面孔,心里赞叹了一句:“哦,她长得好秀气!”以前,都是随便地朝她望上一眼,现在走到了近前,韩东发现了她长得很美。
       粱雪被韩东炽烈、坦然大胆的目光瞅得有些羞赧,她微微低垂下头,眨闪着长长的睫毛呐呐地说:“好象别进冰缝里去了。”
      “是吗?”韩东上前一步,想去拉她。
       粱雪举着手枪恫吓着韩东:“你别过来,你要再走一步,我可就开枪了。”
       韩东看着枪笑了,他丝毫没有害怕,朝粱雪弯下身,粱雪下意识地扣了扣板机,但枪声并没有响。韩东伸出手,“你还不会使枪吧,来,我教你,”她顺从地让韩东拿过了枪。韩东看了看,“这把白朗宁手枪挺不错,”他说着打开保险,并熟练地顶上了子弹,把枪递还给粱雪,说:“现在扣板机才能打死人。”粱雪拿过枪,又对准韩东,并且真的对着他的头扣了一下枪机,“砰”的声,一颗子弹飞出了枪膛,只见韩东咕咚一下倒在了冰上。粱雪一怔,被这突发的事情吓坏了,看着躺在冰上一动不动的韩东,她意识到她开枪打死了人!她立刻扔掉了手里的枪,一下趴在韩东的身上大声哭起来,推晃着他,嘴里咽唔着:“我------我怎么把你打死了------我------我杀死了个人------我------我干嘛------要拿这支枪------现------在------可------可怎么办?”
       韩东平躺在冰上,心有余悸。当他把枪顶上了子儿交给粱雪的时候,看着粱雪拿着枪对着他的头,食指抠在板机上,突然意识到危险在即,他对手枪是很熟悉的。那个男孩小的时候不喜欢枪呢。何况他有独特的条件接触各种枪支器械。有一次,他拿着一把沉重的“加拿大”式手枪比划着玩,那是爸爸在淮海战场上敫获的“美式装备”胜利品。爸爸的手大,便把这支枪留在身边。一来用着适手,二来做个纪念。父亲看见儿子不懂事似的拿着这支枪瞎比划,还哗啦哗啦地拉动着枪上的机关。不知不觉中,韩东打开了枪上的保险------,爸爸一看,吓坏了,赶快把枪夺过来。扣上保险。告诉他:对于防身手枪,打开保险后。千万不能拿着对人。尤其是白郎宁那类的所谓绅枪——既女人使用的小手枪,簧机很软,最容易走火,稍一不慎,就会伤人。所以不待粱雪的食指动,便一仰身倒了下去,而这时,粱雪果然轻轻动了一下食指,好险!一颗子弹几乎是擦着他的头皮飞得不知去向。
       韩东睁了一下眼,看见粱雪坐在雪地上,守在他身旁,抹着眼睛哭哭啼啼地说:“我今天来,就是想看看你在不在这里,我好想认识你,我,我其实挺喜欢你的。可,可怎么你刚走到我跟前,我就开枪打你呢?”
      韩东被她的这些话感动了。便压低嗓门:“是啊,咱俩无冤无仇,你干吗要开枪打死我呢?”说完,韩东眯上眼。
      听到说话声,粱雪四处看了看。周围静悄悄的。除了躺着的韩东,根本没有人。“我可不是成心的呀。”她扭动着头仍然寻找谁在说话。
      韩东又小声地说了三个字:“我知道。”
      粱雪更奇怪了,她抹着泪眼,似乎是怀疑自己的耳朵了,揪了揪耳垂。看着韩东:“你说你干嘛要过来呢?”
     “你的脚不是陷进冰缝里去了吗,我来帮你。”韩东半睁开了眼。
     “谁知道你是好心呀。”
     “这回知道了吗?”
     “人死了还能说话?”吓蒙了的粱雪在恍忽中与韩东对着话。终于,她意识到了点什么,看着韩东产生了狐疑。韩东睁开眼,调皮地看着粱雪,粱雪清醒了,指着韩东问:“你------你没死?”
      “没死也到鬼门关里走了一遭殃。”“你------你真坏,”粱雪笑着捶打着韩东。“我还真以为一枪把你打死了呢。”
      “算我命大吧,只差那么一点点子弹就打碎了我的头。”韩东坐了起来,“可不能随便玩枪,唉,也怪我,要是不教你,你可能不知道怎么用这支枪。”
      “没打着你,你干吗要倒下。真吓死我了。”
      “我要不先倒下,你那一枪就真把我消灭了。”
     “这么说,你够机灵的。”
     “不是机灵,而是一种本能。其实你开枪也是一种自卫本能。不过,你选错了对象,因为我不是个坏人。”韩东站起来,捡起枪,擦了一下,看了看,说:“这把枪真漂亮。”他把枪上好保险交给了粱雪。“你怎么会有枪呢?怎么就你一个人来的。他呢?”
        粱雪问“谁?”
      “那个警察呀。”
      “噢,你是说齐国华吧,他出差去了。”
       韩东说:“所以他把枪给了你。”
        粱雪迟疑了一下,竟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韩东又说:“他没教你怎么使这支枪吗?”
       粱雪只能将错就错,“我一惊慌,就忘了。”
       韩东告诫他应该把枪牢牢握在自己的手里,不能轻易就给别人。
       粱雪一副天真的样子,“你不是说,我来教你怎么使用吗?”
       韩东笑了,然后伸手拉起她,刚一松手,粱雪脚下一滑又险些摔倒。多亏韩东手急眼快,一把扯住了她的衣襟。拦住她柔软的腰。粱雪把枪放进裤兜,靠着韩东说,“想想刚才的事儿,我的腿有些软。”
韩东说:“还怕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换上鞋吧。你脚发软,不能再滑了,要是崴伤了脚脖子,这一冬天也甭想再上冰了。”
      “我------我怎么过去呢?”粱雪指着岸边的一辆自行车说。韩东看了一眼那辆新凤凰28型自行车,那个年代在大同地区能骑上这种漂亮的自行车的人都有些来路。韩东扶她走到自行车跟前,让她坐在一个书包上,转身走了。他走回放画夹的地方,刚取掉压着画夹的那块石头,就听见了后面传来了哭声。他只好又回过头,看见粱雪坐在书包上失声哭了起来------ “她又为什么哭呢?”韩东遥望着粱雪。只见粱雪抹着眼睛,哭声越来越高。空荡荡的御河滩除了粱雪,只有韩东一个人,他不得不背上画夹再次走到她身边,“你又怎么啦?”
       粱雪止住哭,用两手委屈地抹着眼睛,斜着脸,气嘟嘟地看着肩头背着画夹韩东,蹶起小嘴没好气地冲韩东说,“你管不着。”
韩东看了看她的脚,知道她哭的原因了,淡淡一笑,蹲下来,“还是让我来管一管吧。脱不下这双冰鞋,你难道永远坐在这儿?”
       粱雪没吱声。韩东放下画夹,开始给她解冰鞋的鞋带儿,“我只有一个妹妹,她也象你这样任性,蛮不讲理。她不怕父母,可是却很听我这个当哥哥的话。”
       “为什么?”解开了束缚,粱雪感觉脚腕顿时轻松了许多。
        韩东晃着拳头,“因为我揍她呀------”
       “你可真是个坏哥哥。”
       “你有哥哥吗?”粱雪回答没有。
       “所以也就没有人来管教你,对吧。”韩东替她换好了鞋,“这下你可以回家了。对你我还不算坏吧。”
        粱雪感激地看着韩东,虽然是初识,但她对这个北京知青内心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异样好感。而这种好感在齐国华身上却未曾有过。韩东看她没动,走到自行车前,拿下一件草绿色的棉军大衣,披在粱雪身上,“既然我们有过生死之交,那我就把好事做到底。让我送你一程。他推着她的自行车,俩人往公路桥的方向走去。
     “你是北京知青吧?”
     “你怎么看出来的?”
     “那还看不出来,我们家也是从北京调来的。”
       韩东站住了,看着她,说了一句俏皮话:“怪不得你刚才大哭,原来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粱雪咯咯地笑了,露出一口珍珠般的洁白细牙。“可我们家不是北京人,是四川成都人。”
       韩东说:“四川可是天府之国。”
       粱雪问:“你去过四川吗?”
       韩东回答:“大串连时到过成都。”
       听说韩东去过成都,粱雪急忙问:“那你喜欢成都什么地方?”
       韩东想了想回答说:“武候祠。”粱雪问他为什么喜欢武候祠?韩东看着她的脸说:“因为我喜欢诸葛亮。”
      “你也喜欢诸葛亮?”粱雪大声说。
      “中国人有那个不佩服诸葛亮呢?”
      “对,我爸就最佩服诸葛亮这个人了。在成都,他老带我去南郊的武候词。哎,大串联好玩吗?”粱雪偏着头问。
      “不是玩,是去革命。”韩东一本正经地说。
        粱雪调皮地问:“革谁的命?”
       “你刚才差点革了我的命。”韩东的幽默逗笑了粱雪。“你是刚学的滑冰吧?那个警察好象也是个新手。”
        “他呀,还不如我呢。你会滑冰吗?”
        “当然会了。”韩东骄傲地说,“想当初,在北京什刹海冰场,我也有一号呢。”
      “我也去过什刹海冰场,可惜就去了一次看了看。你能教我滑冰吗?”
      “怎么不能,可是我没有冰鞋。”
        粱雪问韩东穿多大号的冰鞋?韩东回答四一的就行。粱雪兴奋地告诉韩东齐国华的冰鞋是四二的,问能穿吗。韩东说冰鞋大一号没关系,小一号脚就难受了。
      “你干什么工作?不会是光画画吧。”这个问题一下难住了韩东。语塞之际,身后猛地响起了一声辽亮的机车汽笛声。一列火车轰隆隆地驶过了御河铁路大桥,鸣笛准备进站。韩东回头看着那列火车,指着粪店的方向,说:“我就在那儿工作。”
       粱雪却以为韩东在指车站的方向,说:“你在铁路上工作,对吧。我知道好多插队生都抽调到了大同铁路上工作。”
       韩东红着脸极其不自在地点了点头。粪店和车站都在他们所指的西北方向,然而却大相径庭。可是韩东能告诉粱雪他在粪店里拾粪吗?当然不能。这种隐瞒不是虚荣,而是出自无奈。他听见粱雪自我介绍说:  “我叫粱雪,在市革委会里工作,是文件保管员。”
      “粱雪,”韩东望着远方,远方的黄土高坡依旧覆盖着白雪。“这个名字很好。”
      “是吗,听我妈妈讲,生我的时候正好下雪,便给我起了粱雪这个名子。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韩东,在冬至的第二天来到人间,所以起了个韩东的名子。”
       “今天是冬至,明天就是你的生日?”
       “是------是吗?”
        “是吗,你怎么连自己的生日都忘了。”
        “我差不多什么样都快忘了。”
        “咳,你们这些个插队知青呀,真可怜。”
       “谁说不是呢。我已经好几年都没过过生日了。------不过,今天中午,到是喝了酒吃了肉,就算提前过完生日了吧。”
       “不对,不对,过生日应该吃鸡蛋。每次我过生日,我妈都给我煮好多颗鸡蛋。”
       “可我上哪儿去弄鸡蛋呢?”
       “你多大了?”
       “过了生日,就是二十四岁了。你呢?”
       “我今年二十岁。”
       “那你和我妹妹一边儿大。”
       “你妹妹在北京吗?”
       这个问题又难住了韩东,“告不告诉她妹妹还呆在插队的村里呢?”正在韩东踌躇的时候,粱雪说:“在北京跟你爸爸妈妈住在一起吧?”韩东无奈地点点头。粱雪转了个话题,“你每天到御河滩来画画,到底是干什么呢?”
       鸣——又是一声汽笛长鸣,一列满载煤炭的列车驶过御河大桥,从大同往北京方向运输煤炭的列车很繁忙。韩东看着那列长长的列车,说:“找感觉、找灵感。铁路局要办一次画展,领导让我创作一幅大型油画。”既然已经撒谎说在铁路上工作,他只好把这个谎再撒谎的圆满一些。
       “是吗?”粱雪睁着天真的眼睛注视着韩东,“那你能胜任吗?”
       “我想能,因为我是个非常好的画家------”
       “可你却不是个好哥哥。”
       “为什么?”
       “你打妹妹呀------”停了一下,粱雪咯咯地笑着,“幸亏你不是我的哥哥。”
       “是不是怕我打你。”韩东乐着问。
        粱雪看见了韩东嘴角很有魅力地一笑,她挽起了他的胳膊,亲热地依偎着他,告诉说:从小长这么大,我还真的没有挨过打呢。我只有一个姐姐,叫粱凌,她结婚了,住在北京。小时候,我老跟她闹小意见,其实都是芝麻蒜皮的事,有的时候,可能是我胡搅蛮缠,无理取闹,可是姐姐都让着我,姐姐真好,我特想她。哥哥对妹妹会是什么样,会象姐姐一样的疼爱妹妹吗?我一点体验也没有。
      韩东看着一脸烂漫的粱雪,听着她娓娓讲述,心想,“这是个多么好的女孩呀。纯洁的真象她的名子一样。”这时,他们俩走到了御河桥下,上了公路,韩东把自行车交给了粱雪。真挚地说:“粱雪,其实,我从来没有打过妹妹。我非常疼爱她,兄弟姐妹尤如手足,那种同胞的亲情是人类之爱的一种。现在,我简直时时刻刻都在思念她,手足情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可能比父母情更珍贵。因为当父母离开这个世界之后,兄弟姊妹还要携手在世上再走一段路程,这段路程最能体现真诚。”
       粱雪几乎是头一次听到这种富有哲理而又通俗易懂的话。她扶着自行车,“我知道你一定是个好哥哥。明天下午一点钟咱们在冰上见,我把齐国华的冰鞋给你拿来,你教我滑冰,好吗?”
      “没问题。保证三次就教会了你。快走吧,天快黑了,还有,明天可千万别带手枪了,要不,我早晚得死在你的手里。”
      “你怎么净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好吧,明天见,不见不散。”粱雪骑车走了。她几次回过头,朝韩东挥挥手,快进城墙豁口的时候,还回过头大声喊了一句:“韩东,你回去吧,咱们明天见!”
       伫立的韩东直到眼中粱雪的背影消失了,才沿着公路慢慢走进夜幕中。自从大雪节气的那天在这儿看见了粱雪,到现在终于同这个女孩相识了,一切仿佛都是冥冥中的安排。“命运”;韩东想起了这个词。他又想起了国画大师夏文波的话:“天涯何处无芳草,在大同,说不定你也能遇见个好姑娘。”

       晚上,结识了粱雪的韩东心情很好,他和四娃送麻本贵和金贵坐那趟包头到北京的慢车回村。在车站广场商店,他买了两瓶水蜜桃和糖水山楂水果罐头,他知道妹妹爱吃甜酸的东西。还买了两个凤尾鱼的罐头,妹妹不怎么喜欢吃肉,对鱼却情有独衷。又买了些饼子和两盒锡纸包装的“大生产”牌香烟,让妹妹酬谢油三。买完这些东西,他又买了个紫色的尼龙兜,把东西装在尼龙兜里系好让金贵带回村。
      “韩东,你不给韩欣写封信捎回去。”金贵问。韩东说不写了。让金贵回去告诉韩欣,他回村过元旦,不是三十号晚上走,就是三十一号早走。”金贵说:“行,那我就给你捎个口信。”

                               五
       村中,家家户户也全都在过冬至这个节气。按照中国的农历法,冬至这个节气预示着冬天真正的降临。按旧俗,在农村,从冬至那天就不必进行繁忙的劳作了,可以根据一年的劳作收获决定着如何过一个大年,然后开始迎接新春,播种来年的希望。冬至孕育着丰收的喜悦和歉年的遗憾,冬至是一个终点,冬至又是一个启点,只要不是遭遇到严重的灾害,冬至这一天都要吃肉喝酒,雁北农村有句谚语:“冬至不吃肉,冻掉脚指头,冬至不喝酒,人还不如狗。”
      早上,佟大娘让二兵去叫韩欣来家吃油炸糕,二兵到了知青宿舍,看见李桐的十四五岁大儿子李红东早已捷足先蹬,在那儿等候着韩欣了。韩欣知道如果不去佟大娘家吃这顿饭,佟大娘肯定会多心。她想了想,说:“二兵,中午我去支书家吃,晚上再到你们家去,行不行。”二兵也觉得只能这么安排。他们三个人出了青龙庙的院,走进村里。
       韩欣跟着李红东去他家,李红东在公社农中上学,路上韩欣问他都上啥课,他说就是批林批孔那一套呗。李桐的家住在村北坡上的一孔土窑里,土窑又低又矮,门窗糊的是麻纸。花子在后头悄悄跟着韩欣,到了李桐家的门口,看着他俩走进院,没跟着进去,往里头望了望,汪汪叫了两声,韩欣回过头,它摇了摇尾巴,象跟韩欣再见,然后一溜烟地跑了。
       李桐在炕上抱着个不到三岁的最小孩子玩耍,韩欣进屋后,他放下孩子,让韩欣上炕。韩欣坐在炕沿上,屋里有股骚哄哄的气味,韩欣闻了感到有些不舒服。看家境,支书的光景不如妇联家的光景好,他孩子多,六七个孩子围在炕桌前,贪婪地看着一个红瓦盆,里头是炖得兔肉,要不是十三四岁的大女儿看着,这些小家伙早就下手抓吃了。
“快叫韩欣姐。”李桐女人兰花把炸好的油糕盆端上桌,对孩子们说。孩子们七嘴八舌地叫起来,眼睛却盯着盆里的油糕。快开饭的时候,最小的那个孩子突然在炕上拉了屎,李桐女人竟用碗扣上一刮,动作娴熟------韩欣看了心中一阵翻胃,她看着摆在她面前桌上的那个碗,再也吃不下东西了。
       李桐全家人都吃得特香,发现韩欣撂下了筷子,李桐问:”韩欣,咋不吃了?”
      “我不爱吃肉,更不吃兔肉,也不爱吃菜糕。”
      “怪不得这么瘦呢,啥都不爱吃那咋行。”兰花说。她四十多岁,蓬头垢面,过度的生育已经象个憔悴的老人。“李桐怎么跟这样一个女人过日子呢?”韩欣想。村里的知青,包括哥哥都很佩服村支书——这个受过伤的复员军人。
       中午在支书家没吃饱,晚上韩欣早早地去了妇联家,佟大娘端出来一笸箩炒葵花子,撂在小炕桌上让她磕,桌上摆着一盏带罩的煤油灯,这种灯比小油灯要亮得多,灯捻儿可以调节,老乡称这种灯叫“洋灯”,只有在过年节的时候,人们才舍得点这种洋灯吃饭,因为这个灯点亮了太费煤油。屋里飘着一股炖鸡肉的香味,为了过冬至,佟大娘家杀了一只公鸡。佟大娘站在灶台前炸着油糕,油大师傅盘腿坐在炕上拌着一盆酸辣粉,他拿着个油瓶不断往里倒麻油,然后用筷子搅拌着。佟大娘说:“还倒呢,再倒就成了油拌粉!咋个吃?”
       麻本堂嘿嘿笑着,“你不是说要好好招待韩欣嘛。要是旁人来,我才舍不得撂这些油呢。”
       二兵站在地上,拿着一个刚出锅的热油糕,烫得他来回倒着手,咬了一口,对坐在热炕上等着吃饭的韩欣说,“韩欣姐,我娘知道你不爱吃菜馅的,晚上特意给你炸的豆馅糕,你不吃个热的。李贵叔告诉我,啥叫个好日子,好日子就是‘住上了新窑娶老婆,孩子养他个一大窝,冬日里穿上羊皮袄,过年节吃上热油糕’。”韩欣打趣地问他现在你已经有了羊皮袄,也吃上了热油糕。好日子算过上一半了吧。二兵嘿嘿笑着,“韩欣姐,可不,就差老婆孩子了。”
       妇联老人说:“二兵,我看跟着李贵你是学不出个好了。你哥还没娶上媳妇,你就着急了?”
       油大师傅说,“先耩的谷子迟开了花,老二比老大早成了家。这不新鲜。”
      “你这当爹的咋净教儿子这种灰话。”
     “这叫啥灰话。油房里的灰话多着呢。韩欣在这儿,我就不给你们说了。”
       佟大娘拿了个大号碗盛了些菜,从灶边的小锅里挟了两块鸡肉,又放上了几块热油糕。让二兵给老耿头送去。“二兵,看见人家老汉,不兴叫耿聋子,要叫耿爷爷,听见没。”
      “娘,你叫他啥,声音小了他也听不见。”
     “那你就放大了声音喊嘛。你告诉那老汉,要是不成,改天我跟支书讲讲,套个车,送公社卫生院去看看。”
       韩欣问佟大娘,耿大爷怎么啦?妇联老人叹着气说:“唉,别提了,好端端丢了个料糟。也不知是那个村的灰人给偷了去。害得老耿头每日家东村转,西村寻的,咱公社方圆的几个村老耿头都快转遍了,也没找到那个料槽。还受到了好多讥讽,前日里,他寻到洼头村,洼头村的支书来了个电话,问李桐这老汉是不是神经了------”
     “这病送公社卫生院也没用,这是心病,心病只能心来医。”油大师傅说。
       听了这话,韩欣内疚极了。她从佟大娘嘴里知道老耿头为了寻找这个料槽几乎快走遍了方圆附近的许多村落。她清楚是她害了老耿头。思量该如何弥补?二兵很快回来了,开始吃饭,佟大娘问韩欣中午在支书家吃的啥?韩欣说炖兔肉和油糕。二兵说李桐可会套免子了,一冬天能套中十几个呢。他问韩欣野兔子肉好吃吗?韩欣不能说她看见的那件事。只好说:“我不吃兔子肉。”
      “大娘怕你不吃乱七八糟的肉,才给你杀的鸡。”她看韩欣一副心事忡忡的样子,问:“韩欣,又想你哥了吧?”韩欣点了点头。说也不知我哥在大同过的怎样。佟大娘站在灶台前,“粪店今天杀猪呢,那帮粪客比村里人过得好。你就放心吧。”
        油大师傅端着酒盅喝着酒说,“你哥不是说新年回来吗。离新年没几天了。”
       佟大娘看着韩欣:“李桐说你们哥俩暂时抽调不走,就在村里当民办老师。”
      “要是你哥不愿当孩子头,上油房来,我教他榨油。”油大师傅拿着酒瓶又倒满了一盅酒说。
     “爹,你以为油房的活儿是个好营生。”二兵啃着块鸡骨头搭了句茬。
     “反正比拾粪强。你没听过去人们说,肥不过个鸡腚,奸不过个账房,富不过个东家,好不过个油匠!咱家的日子在村里能算个中上等吧,还不因为我是油大师傅。”
      “没有我在村里当妇联,你腰杆能这么硬。”
      “妇联咋,妇联身上能淌出麻油。”
      “妇联咋,妇联是村里是革命干部。妇女是半边天,我在村里管着一半半人哩。”
       “管些个女人家有啥用------”
       “你别瞧不起个女人家,现在妇女可翻了身!”
        也许是多喝了一点酒,油大师傅有些醉意,“你翻了身,你不嫁给我麻本堂,还跟着那个老地主,你能当上妇联主任,咱娃能当兵?当小地主去吧!”
       佟大娘的脸色一下变了,她怔住了,她的目光直直瞅着麻本堂,麻本堂似乎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他一仰脖,喝干了这盅酒,急忙下地穿鞋,嘴里说“粱雪,你慢慢吃着啊。我得去油房看看。”油大师傅走了,佟大娘呆呆地坐在炕沿上发楞。韩欣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能看着佟大娘伤心。
        二兵问:“娘,我爹刚才说啥哩,什么老地主小地主的?”妇联老人没好声儿地说:“你打听这个干啥,快快吃你的饭!”
       “娘,我又没招惹你,你冲我发啥火,你们这么一闹,还让不让人家韩欣姐吃这顿饭?”
        听了儿子的话,妇联老人不好意思地对韩欣说,“韩欣,快吃,快吃,看菜都凉了,别听我们俩瞎争吵------看,坏了你吃饭的情绪吧。”
刚才油大师傅的话,聪颖的韩欣听出了几分端倪,她听村里人悄悄说过,妇联老人小时候被买到一个戏班学唱“碗碗腔”,解放以后,脱离了戏班,嫁到了迎青台村,后来,县上成立戏社,找过她她好几回,她都不肯再去卖艺。因为她略有一点文化,又见过一些世面,所以当了村里的妇联主任。在万恶的旧社会。一个唱戏的优伶被有钱财、有势力的人看中当成玩物,这一点儿也不奇怪。韩欣想起母亲带她看过一个电影《舞台姐妹》,好像说的就是这种故事。韩欣什么话也没说,她脑海里正在思索另一件事情;赶快把马槽完璧归赵——给老耿头送回饲养房去。
        二兵咽下最后一口油糕,筷子一撂,抹了抹嘴,“我吃饱了。韩欣姐,你吃啊。”他也下炕报上皮袄出去了。屋里剩下了韩欣如佟大娘俩人,佟大娘家问,“韩欣,你咋不吃了?多吃两块肉吧。”
      “佟大娘,我吃饱了。”
      “嘿,人活着不易呀!”佟大娘感叹地说,她眼里掉出了泪。
韩欣仍然没有说话,她只是紧紧握住佟大娘的手,瞅着已经苍老了的妇联主任,她椭圆的脸庞虽然有了皱纹,头发也已花白,但这张面孔年轻时一定很俊俏。(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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