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岗风云录（一、二章）

《下岗风云录》

   蓓兰　　

故事梗概：　　

在南方某省会城市的一座国营大型综合商厦内，改制工作正进行得如火如荼。在一片减员增效的鼓噪声中，改革转型中最风光的一族，国企管理者们迎来了姹紫嫣红的艳阳天！他们拥有毫无制约的绝对权利！以莫娜、林山为代表的国企蛀虫利用职权肆意压榨欺辱工人，蚕食侵吞国有资产犹如囊中取物！　　

大批职工被迫下岗失业，生活无以为继。中年女工陆宁为了保住可怜的饭碗，竟然不惜忍受奇耻大辱，给莫娜跪了下去。单位里等级森严，人人自危，如履薄冰！更有人为了金钱和职位，不惜出卖良知，陷害患难与共的同事！　　

老许下岗后万般艰难地谋求生路，做过建筑工、搬运工，蹬过三轮车。最后不得不到一边疆农村给人家看山林。云儿则沦为舞女！　　

　 　

正义复仇的火焰在燃烧！莫娜被职工们打断了七根肋骨！　　

面对着几仟万国有资产的流失！面对着奸商柳树杨与莫娜沆瀣一气贱价收购国企的残酷现实！在正义与邪恶的生死博斗中，以朱子淦、曾慧慧、施美刚、罗咏梅为代表的一批正直的中青年职工。同腐败分子进行了不屈不挠的斗争！　　

他们在城郊的山菁里，发现了一个神秘的工人部落！这难道就是下岗工人们的希望所在吗？　　

作品以细腻生动的笔触，塑造了众多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故事情节冲突不断，矛盾尖锐！旗帜鲜明地讴歌了职工们为维护国有资产，为反腐败求生存而斗争的正义之举！讴歌了社会主义思想观和道德观！并对新形势下的人生价值观和爱情观作出了新的诠释！　　

            　　

目录 　　

　 　

第一章           减员增效与激励机制 ……………………………. 1　　

第二章           肝胆相照的阶级姐妹 …………………………… 24                     　　

第三章           领导帝王化与职工奴隶化………………………..39　　

第四章           昔日劳模 今朝苦力……………………………… 54　　

第五章           流光溢彩下的阴影………………………………. 65　　

第六章           国有资产是这样流失的…………………………  79　　

第七章           风雪夜归人………………………………………  88　　

第八章           神祕的工人部落………………………………   100　　

第九章           义正辞严………………………………………   111　　

第十章           下岗女工与白领丽人…………………………   123　　

第十一章              是誰在復仇……………………………      138　　

第十二章              发乎情 止乎理………………………       152　　

第十三章              重走合作化之路……………………………  163　　

第十四章              荣者与辱者…………………………………  173　　

第十五章              是热血 总要沸腾......179

第一章   减员增效与激励机制　　

　 　

夜幕下的都市,灯火阑珊。这个南方的省会城市早已经是-片流光溢彩。座座新型商厦、写字楼、宾馆酒楼鳞次栉比,夜色中矗立着它们伟岸的身姿。流水线般的各色小轿车飞驰在街道上……,让人不禁感叹经济发展给这个城市带来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在福江商贸大厦内,欢送老经理退休的小型茶话会刚刚结束,与会的各位部长、科长、柜长们鱼贯而出。　　

财务科长曾慧慧刚走下红色花岗岩台阶。就被人叫住了;“慧慧,不用去乘车了,坐我的车吧,孩子来接我了。”说话的是仓储科长罗咏梅,一位端庄华贵的中年妇女。　　

“不用了,谢谢罗大姐。”　　

慧慧一付行色匆匆的样子走在街上,她三十六、七岁。衣着得体,身段窈窕,虽然没有张扬醒目的漂亮,却透着一股暗自怒放的美。此时的她心中惦着女儿,正急急往家赶。　　

“慧慧姐,等等,我与你同路.”说话间走来一名三十来岁的男青年。挺拔俊朗的身姿招人眼目。这是福江商厦家电部的施美刚部长。　　

“你知道咱们的新老总莫娜是怎么来的吗? ”施美刚问。　　

“不太清楚,只听说是从省商业局调来的,善工心计,挺厉害的吧!”　　

“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铁腕人物,就连曾经反感她的领导也最终被她所　　

　 　

　 　

　 　

控制,深谙为官之道,擅长欺上压下,在群众中口碑极差。”美刚舔了下嘴唇,嘴角边露出些动人的涟漪。　　

“更主要的是她从省商业局百货站带来了l700万不良资产,盘活了该单位,使之能顺利入股南昊集团。”　　

“噢,原来是这样”慧慧惊讶地闪着大眼睛 ,”那就是说把省百货站的巨额亏损转嫁到咱们商厦头上,这腐败可真是花样翻新啊”!　　

“确切的说,是转嫁到我们商厦最优质的单位,朱子淦经理负责的商厦分部。而且是通过行政手段。这不,商业局的林山书记已经找老朱谈过话,这回老朱可是愿意也得接受,不愿意也得接受,别无选择。昨天老朱和我提起这事,还在愤愤不平呢!”　　

美刚叹了口气,又接着说道：“先把国有企业搞垮,再贱价出售,难道这就叫改制么?”　　

慧慧说:“莫娜接受这壹仟多万的不良资产,对巩固她的老总地位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可以以此为踌码对商业局领导挟天子令诸侯。听说这莫总可是个理论创新的高手,改革起来大刀阔斧，标新立异。己经传出她上任后的第一步就是要搞什么减员增效,拉大收入差距,用高薪激励管理士层。唉!不知又将有多少职工下岗失业。　　

美刚皱皱眉:“这就是现代企业制度的敝端,只强调高薪养廉,对高管层实行激励机制。那么普通员工就不该激励了吗?他们才是直接创造利润的劳动者。”　　

“对呀!人是有感情可激励　　

的有潜力可挖掘的,不是当权者的劳动工具。他们这是以改革创新之名,行壑欲难填之私。使贪污腐败制度化,合法化。”慧慧愤愤地说。　　

他们边走边聊,前边就是宽敞的人民文化宫广场,彩色灯光摇曳在巨大的音乐喷泉上,广场四周荡漾着交响乐浑厚优雅的乐曲。散步的人们三三两两徘徊在广场上,尽情享受着这惬意的夜晚。　　

慧慧眼瞅着那水珠飞溅的喷泉,问道:“那么尹玢付总呢?她能忍受这1700万的不良资产,任凭莫娜胡作非为吗?”　　

“我想她只能无可奈何罢了,现在可不是八十年代以前的集体领导,谁做法人这个单位就是他的家天下。”　　

慧慧插嘴道:“就可以恣意妄为,贪污受贿犹如囊中取物一般。”　　

“对,就这么回事。再说尹玢这人生性懦弱,不会有什么作为的。”　　

“好了,车站到了,咱们分手吧!”她向美刚挥挥手。　　

公交车上,慧慧倚窗而坐。她与美刚同事好几年,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这男青年年龄不大,却有着成熟深邃的思想见地。受过良好的家庭教育和高等学府教育,有着个性鲜明的是非感和正义感。不同于那些思想空洞,感情麻木,只会人云亦云随波逐流的现代青年。他们俩有着共同的思想基础和语言,相处得如同亲姐弟一般。　　

慧慧清楚财务科是商厦的要害部门,就象在是与非,正与邪的风口浪尖上工作,你要想守住公正，便会得罪领导,弄不好就要丢了工作。否则只能违背良心苟且偷安沉默不语。她能做得到吗?　　

公交车停在一条僻静的,绿树成荫的小街上,慧慧下了车,已经隐隐看到前面那幢熟悉的鹅黄色楼房,她加快脚步走过去。　　

客厅里,只有那盏红色的壁灯亮着,屋内静静的,十三岁的女儿竟然靠在沙发上睡着了。慧慧心中掠过一丝酸楚,她俯下身,端详着她熟睡的样子,吸吮着女儿身上发出的淡淡汗味。此时梦神正用甜蜜的手摩抚着她小小的心坎。圆圆的小脸泛着红光,双眼皮下是长长的黑睫毛。 　　

“小蔚,醒醒,妈妈回来了。”　　

小蔚睁开睡眼朦胧的双眼:“妈,你怎么才回来,爸爸来过电话了。”　　

“是吗?都说什么了?”　　

“爸说,他一切都很好,还说要带我到美国念书呢!”　　

“小蔚,你想去吗?”　　

“想去,可我又舍不得离开您。”　　

“真是好女儿,来,妈妈这就做饭去。”　　

夜已经很深了,慧慧却辗转难眠,独居的苦涩只有自己清楚。白天,沉重的工作压力,纷繁的人际关系使她沉溺其中,每天的喜怒哀乐都和工作连在了一起。无暇顾及本来空虚的内心。但在这夜深人静时,对丈夫的思念之情愫便会油然而生。　　

她和丈夫白骁本是情深意笃的夫妻,白骁生性恃才傲物,原在一家银行工作,混得平平庸庸。他深感自己怀才不遇,仗着有些才气,又懂英语,。便毅然辞去公职,通过一个在美国的亲戚关系,只身到美国的普林斯顿大学攻读管理学博士学位,边打工边读书,艰难求学。　　

慧慧因为担任了财务科长,才有每月壹仟伍佰元的工资,和女儿的生活也还基本过得去。　　

每月两三次的通话,是她最幸福最心仪的时刻。但也许是由于地域时空的阻隔,与白骁的通渐渐成了一种形式。长期两地分居,还有多少诗情画意和浪漫情调可言呢?。　　

几个星期之后,在福江商厦的大会议室里,人头攒动。八点半过后,几百号人坐满了屋子。女性居多,她们穿戴讲究,发型很漂亮,本来嘛,商业岗位上的女人们是最爱美的,也最懂得如何妆扮自己。在不经意间她们已按照年龄层次分别坐好,中年职工们靠后排坐着,谈笑着。　　

这时有人说道:“别吵了,老总来了,开会了。”　　

说话间门口进来了大名鼎鼎的莫总经理,她中等偏高的个头,不肥不瘦,虽然早已过了四十五岁,却依然风韵犹存。身着雪丽丹名牌西服套裙，典雅端庄,大方飘逸。与她的方圆脸型极为谐调。再配与雍荣华贵,不怒而威的举止风度,。皮肤细腻白晰,发型流畅得体。与她的年龄身份极其相称得体,望着她,使人不得不相信世上确有红颜永驻的良方。　　

“大家早上好!现在开会,”会议室里回荡着她洪亮圆润的嗓音,“首先给大家宣布一则好消息,咱们福江商厦已正式并入省商业集团公司。这是由国企控股,外资和民营企业参股的股份制有限公司。包括本市几大商业巨头。由林山同志担任集团公司党委书记。加入集团公司为我单位今后的发展创造了良好的条件,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下面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我到福江商厦任职已经快两个月了,经过调查研究,发现一些殛待解决的问题,这就是:原福江商厦缺少应有的竟争激励机制,缺少与时俱进的知识经济体制,存在严重的计划经济时代留下的大锅饭痕迹,收入分配没有拉开档次。这是其一，其二，现有职工情况普遍存在年龄偏大,学历低素质低的现象。在国企深化改革的形势下,在市场竞争的大环境下,我们需要有文化有活力的年青人,不要竞竞业业的老黄牛!”　　

“不要老黄牛!”台下开会的人们听得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好。咏梅慧慧不约而同用疑惑的眼光相互看了一眼。她俩和药品部几名中年女职工陆宁,刘玉湖,郑云儿坐在-起。中年职工们成长于文革时期那个特殊的年代,普遍存在学历低的现象,但她们受过多年革命传统教育和业务知识培训,工作恪尽职守,吃苦耐劳是他们的优势。莫娜的这一言论无疑刺伤了他们的自尊心,心中很不是滋味,但又不得不装出付矜持的样子端坐原处。　　

 莫娜抬了抬精致的玳瑁近视镜,接着说:“为给下一步要进行的股份制改革打好基础,再不能墨守成规,必须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初步制定的减员增效计划为第一批下岗六十人。具体问题会后再议。新领导班子实行的是岗位聘任制,由商厦经理室聘用部长,科长,柜长,再由基层干部们去聘用一线工作人员,优胜劣汰,适者生存,落聘者自动下岗。在什么岗位负什么责任,拿什么收入,废除旧体制遗留的工龄工资,增设学历工资,即具有大专以上学历者每月领取学历补贴叁百元。”　　

台下发出一阵窃窃私语的嗡嗡声,渲泄着他们的不满,但众人敢怒不敢言,很快平静下来。　　

“下面由尹付总给大家念一下新的岗位工资制度和商厦奖惩制度。”　　

尹玢付总有些诚惶诚恐地站起来,她四十来岁,瘦小的身材,朴素的着装与莫娜的雍荣华贵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她是老领导班子留下的唯一总经理室干部。　　

她拿着稿子,苍白秀气的脸庞泛起了些许红色。“商厦总部经理,月工资八千元,付总经理兼书记,月工资五仟元元,分部经理叁千五佰元,其余各部部长,含家电部,药品部,针纺服装部,化妆品部等,月工资两千伍百元,各位科长的月收入是一千捌百元,柜组长是壹千贰百元,行政普通工作人员八百元,基层营业员,保管员月工资六百元。以上人员每月扣除叁佰元做为浮动奖金。哦,对了,还有销售人员的收入核算办法是基本工资加销售提成。”　　

台下又是一阵无可奈何的骚动和轻轻的嘘嘘声。咏梅摇摇头,对慧慧小声说:“唉,盲目拉大国企管理层与普通职工之间收入差距的作法是极其荒谬的。”慧慧点头道:“他们这是借改革之名。行敛财之实,把贪污腐败制度化,合法化。除此之外,还有每年十几万元的承包奖以及大量的灰色收入,贫富悬殊就是这样形成的。”　　

紧接着尹付总又宣读了奖惩制度和岗位责任制度:“第一条,本商厦职工应团结协作,服从经理室的统一部署。不利于商厦的话不说,不利于商厦的事不做。对传播散布谣言者,扣除奖金五十至壹百元 。第二条,凡工作中出现差错,玩忽职守者扣除奖金五十至壹百元。　　

散会了,职工们怀着复杂的心情离去,奔赴一线岗位,又开始了每天周而复始索然无味的工作。　　

照例,基层干部们被留下继续开会。莫娜抬眼环视了一遍,见原药品部长和原业务科长仍在坐,不觉皱起了眉头,训斥秘书小田:“小田,你都通知哪些人来开会?都是现任负责人么?干工作怎么这样?”那年轻女孩知道闯祸了,支吾着说:“我以为新老负责人都得通知。”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大家不是惊愕随莫娜调来的两名心腹要接任药品部长和业务科长职务一事,因为这早已不是什么新闻,而是不解她居然不给两名原负责人一点面子。既然人都来了,不就开个会么?何至于让人家如此尴尬?这一小小插曲,让众人实实在在领略了莫娜为人处世的冷酷无情。　　

那俩位误来开会的人却很镇静,没有拍案而起,本来嘛,做人就应该具备起码的涵养。会议间,原药品部长老郭悄然起身离去。而原业务科长小吴却居然忍受着直到散会。并和大家一同到附近的餐馆用了餐,按惯例同样领取到壹佰元的会议补贴。人啊,真是可悲可叹!　　

 现在回过来说开会的事,莫娜将新上任的两名干部介绍给大家,他俩是追随莫总从省百货站调过来的,那个头长相一般的中年男子叫高禄,机警的小眼睛炯炯有神,面庞却有些清瘦苍白,那形象让人想起海灯法师。他是新任业务科长。而新任药品部长赵琚则是一名三十多岁的年轻女人,涂着浓妆,披肩长发,从衣着装扮上看有些浓艳媚俗,目光四处顾盼,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莫娜接着发言:“第一步由经理室聘任基层负责人,再由各位聘任下属工作人员。现在福江商厦总部分部加起来共计叁佰捌拾人,为做到减员增效必须先削减陆拾人。”随后公布了各部门的限额人数名单。　　

之后开始讨论,一个娇小玲珑,年近不惑的女人站起来,她便是药品部的西药柜柜长刘玉湖,她说道:“我柜经营2500多个品种,现有10人尚很紧张,如果再减去3人,又要安排休息,实在难以顾及。加之现在营业员工资定得这么低,难免挫伤工作热情,我怎么好开展工作?”　　

莫娜不耐烦地打断她:“不知道以前老经理是怎么调教的,如今这儿还保留着旧体制遗留下的,喜欢和领导挑剔计较的恶习!”　　

她用愠怒的眼色瞅了玉湖一眼,“别给我在这儿叫苦!这要看你用什么水平去治理,认为工作繁重不能胜任可以走人嘛!闲人有的是,我办公室每天都有小大学生找上门来求职。”　　

口气不对,刘玉湖吓得不敢言语。接下来美刚谈了一点看法:“就家电部而言,目前并不感觉人员过剩,因现在即将实行网上销售,扩大业务量。我认为在企业没有亏损的正常经营中,没必要让职工付出下岗失业的代价。况且一线职工收入很低,能减得了多少钱？人的素质能力的确有强有弱,但没有明确的界限来区分。我认为人是有潜力可挖掘的,有感情可激励的。我会竭尽全力,与家电部员工一道,把销售利润抓上去。”　　

话是这个理,大家也听得心悦诚服,对美刚投来赞许的目光。可莫娜不爱听了,她用调教的口气批评美刚思想陈旧,不能与时俱进搞创新,跟不上国企转轨改制的形势。说福江商厦不是慈善机构,下岗减员势在必行！　　

随后又用强硬的口吻说道：“效率优先，兼顾公平是当前改革攻坚的目标！决不能让平均主义、吃大锅鈑的现象再继续下去了！”　　

“说是兼顾公平,在实际操作中,其实就是不讲公平！”慧慧对身旁的咏梅小声说道..咏梅点头认同.　　

看来谁也甭想说服她标新立异的改革方略。更无法改变她唯我独尊,刚愎自用的性格。便全都默不作声了。　　

 分部经理朱子淦一直静静地端坐－边。他已经58岁。但不显老,方正的脸庞透着刚毅,眼睛闪着睿智矍烁的光。老朱是上世纪六十年代高中毕业,在那个火红年代里参的军,受过多年革命理想教育。援越抗美时期出国参过战,立过战功并评为优秀指导员。对党和毛主席有着很深的感情。　　

转业后一直在商业部门工作。多年的军旅生活铸就他坚毅沉稳的性格。他工作克勤克俭,公正廉洁,联系群众是他一贯的作风。老朱还有着经营管理的才干,商厦分部在他领导下销售一直名列前茅。　　

在原省商业局林山书记的亲自操控下,老朱被迫接受了随莫娜带来的1700万不良资产,而且他还通过熟人打听到一则惊世骇俗的消息:莫娜因配合省局成功转移巨额不良资产有功,省商业局奖赏她现金贰拾万元。此事是密而不渲的,尚未完全落实。老朱没对任何人说起过。　　

此时他在会上发言道:“我说两句,取消工龄工资和增设学历工资这两个事咱们是不是有欠考虑。这对老职工太不公平。他们成长在一个特殊年代里,没有受过良好教育,但为咱们社会主义的国有经济辛苦劳作了－辈子,耗尽了青春。如今他们正是业务精湛,经验丰富,年富力强的时侯,何以就被人当做包袱,所得收入比刚参加工作的小大学生还少,这说得过去吗？”　　

莫娜反驳道:“朱经理,你这老观念得改改了,现在是知识经济年代,知识学历应该同收入成正比,怎么老爱把计划经济年代吃大锅饭那套搬出来,企业还能发展吗？”　　

 慧慧发言道:“莫总,咱们商业部门并非科技含量很高的科研部门,有文化当然很好,但衡量职工强弱的标准不应只看学历,而主要应该看他的工作责任心,经验和实际操作能力,制订工资标准时应该顾及方方面面的影响,尽量不要伤害老职工的感情。”　　

这时高禄站起来说道:“曾科长,你这是中庸之道,平均主义。”具有大专学历的他说起话来底气＋足。现代企业制度的精髓就是激励机制和知识经济。”　　

“何谓激励机制?何谓知识经济?” 慧慧义正辞言地驳斥道:“难道只激励管理层,不激励一线的普通职工,忽视他们的创造性和积极性,形成雇佣关系。不要忘记他们才是直接创造财富的劳动者。”　　

“曾科长,你这番理论恐怕有点过时了吧!”高禄冷笑道:“是否因为你同朱经理没有大专文凭,拿不到学历补贴,才忌妒别人领钱呢?”　　

“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好吧,我一一回答你,首先,凡是真理都不受时间的约束限制,不存在过时不过时的问题。第二,我和老朱是领不到学历补贴,可咱俩的月收入已经在两仟元以上,和一线职工相比,我已经感到于心不忍,知足了。可咱们得为普通职工想想吧!他们付出的太多,收获得太少,又要养家糊口,社会对他们公平吗?这‘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古训真是发扬光大了啊!”　　

“好了好了别吵了,”莫总发话了,“我给你们俩来个折衷主义吧!保留工龄工资,按每年工龄给五元计算,这样老职工也有部份利益。学历补贴照旧不变。”　　

 这个决定大家基本认同。一直未吭声的赵琚赶紧恭维道:  “莫总想得真周到,我完全赞成。”她文化很低,只念过初中一年,人家在那儿议论学历她听着也不是滋味,但她这人有一优点,绝对与领导保持一致,能对上级逆来顺受,投其所好。　　

 随后便宣布散会。下午上班时,慧慧走上财务科办公楼,在楼梯口被小张叫住了:   “科长,现招来六名财贸学院和药剂学院毕业的大学生,我们科也分来一位。正在屋里等您呢!”　　

“是吗?不是说人员超编吗?怎么还在招人?”　　

“嫌我们素质低没文凭呗!等着人家把我们换下来吧!”小张有些沮丧。　　

 慧慧宽慰她:“你工作那么好,我得想法把你留下来。”　　

“那我先在这儿谢谢您了!” 　　

财务科里,一个高个子的女孩热情地迎上来:“您好曾科长,我叫洪霞,从今天起,到财务科报到。”　　

女孩二十四,五岁,微黑的皮肤透着青春的红色,细长眼,高鼻子尖下巴。穿着简洁朴素,还有些农村姑娘的味道。　　

慧慧生性喜欢有文化的年青人,很快驱散了刚才的不快,笑着回答:“洪霞!这个名字好记,我小时候看过一部描写红军时代题材的歌剧<<红霞>>,红色的红,知道吗?”　　

“不好意思,没听说过。”　　

“是啊!你太年轻了。现在的影视剧多半是表现青春时尚和无聊题材的故事,很少见有点深度的进步作品。有机会你找碟子看一下,里边的音乐歌曲委婉动听,给人留下很深的印象。”　　

“好的,曾科长,和你一起工作真愉快!”　　

“说正事吧!从明天起,你先帮着小张记三级帐,核对完毕后马上要输入电脑,到时候够你忙的。”　　

“好咧!”　　

　 　

　 　

初夏的城市一片阳光灿烂,南风暖熏熏地抚摩着大地,洪霞的心是适意舒畅的,工作和户口问题都解决了。和她一起毕业的财院同学们还在四处奔波谋职,托人说情,送礼,忙得不亦乐乎。尤其象她一样从专州农村来的孩子,谁也不愿回到那贫穷愚昧的乡村去,要不遗余力,不惜付出任何代价先在大城市站住脚,再图发展。让自己以及后代成为名副其实的城里人。　　

有了这样的信念,那怕遭受白眼,一波三折,百转千回,也绝不放弃。何况洪霞求职一帆风顺,很快就在小有名气的福江商厦谋到份白领工作,又遇上曾慧慧这么个真诚热情的好领导。　　

下班后,步履轻松的洪霞走在通往雁鸣湖公园的路上,她和男友约好在那儿见面。今天,她穿了件淡蓝色的细纱上衣,下身着一条城里女孩最爱穿的白裤子,鸟黑柔顺的短发覆盖在额头。　　

一个瘦高个的男孩就蹲在公园门口等她,他就是洪霞的男友肖俊才。　　

俩人并肩走进雁鸣湖公园,沿着长长的堤坝,两旁是波光粼粼的湖面,千条万絮的柳枝正轻盈地摆动着身姿。这是一个位于市区内的湖泊公园。是福江市人的骄傲和最便捷的休闲场所。说是叫雁鸣湖,可是早没了大雁的影子,也许这个名字是前清时期就传下来的。到是每年的冬季,从数千里之外的俄罗斯贝加尔湖飞来大批的红嘴鸥停泊于此,贪恋着此地四季如春的气候,栖息数月。 它们在湖边飞翔,觅食。嬉戏,从人们的头上肩上掠过,成了福江市的一大景观。　　

此时的季节虽没有红嘴鸥,公园里却另有一番绿肥红瘦的景致。晚饭后散步的人们三三两两的步入公园,年轻夫妻们带着孩子,老人们牵手慢慢踱着步,人们的心情象湖水一般恬静温柔。　　

小肖那端正黝黑的脸上却有些沮丧,和喜形于色的洪霞很不协调,他掠了一把蓬乱的长发,踌躇了一会儿说道:“小霞,我不妨对你直说吧!我已经决定不在这儿找工作了,过几天就回州里去。”　　

“为什么,你怎能轻言放弃,咱们读了四年的大学,不就为了能留在省城工作吗?”洪霞实在感到意外。　　

“大学生就非得集中在大城市?州里县里不一样需要人才去发展吗?”　　

“我的好青年,现在不是到农村去,到边疆去扎根光荣的六,七十年代,现在是二十一世纪,是个人奋斗的时代。”　　

“我是落伍了,可我在这儿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我不想低三下四的求人送礼。虽然我学的是临床医学,但几家大医院只要硕士以上学历和名牌大学毕业生。咱又是农村来的,我不想在这儿遭人歧视。”　　

俩人边争论边走进一片棕榈树林,天色已渐渐黑下来了,休闲散步的人们陆续离去,公园里只剩下一对对缠绵悱恻的情侣还在留连忘返。六角亭旁,树林间不时隐隐绰绰闪现出他们相依相偎的身影。正是到了“喜孜孜月上柳梢头,鬼祟祟人约黄昏后”的时候。　　

可此时的洪霞和小肖已全没了那份浪漫心情,不合时宜的在幽静的林子里小声争论着。洪霞斜靠在一棵棕榈树干上嘟囔着嘴说:“我最不服气的就是小瞧咱们外乡来的青年,还有人管咱们叫“土洋芋”,等着瞧吧!我会奋斗给他们看的,看谁玩过谁?”　　

“奋斗就说奋斗,什么叫玩呢?告诉你吧!我已经同州医院联系过了,老院长非常热情,殷切盼望我们早点到他那儿工作,收入也不错。你想想,还有什么比寻到一个器重自已的明主更让人欣慰的呢?”　　

“你真的愿意放弃大城市的生活?”　　

“小霞,我在电视上看过一部鲍国安主演的影片<<真心>>,它让我有了荡气回肠的感动。”小肖的神情挺凝重。“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是讲述新疆乌恰县医生吴登云几十年如一日,勤勤恳恳为帕米尔高原的克尔克孜族人民治病,奉献终生的事迹。妻子不堪忍受艰苦的生活离他而去。他曾经取下自已的皮肤给一青年植皮。在地震发生时舍生忘死抢救群众。女儿毕业后也是当地医院的一名医生,不幸以身殉职。可是所有克尔克孜族青年都是他的孩子。报纸上登载过他的事迹,读到过吗?”　　

“没有。”她低下了头。　　

小肖轻轻摇了下头:“这是一个追逐名利,物欲横流,讲求实惠的年代,也是一个缺少理想主义,英雄主义的时代。但我觉得人还是应该有崇高精神境界的。古语不是说:‘助人为快乐之本,好男儿志在四方’吗?也许我的想法过时了,甚至会遭致一些人的嘲笑,可我还是坚持回到生我养我的家乡去工作,这样也好照顾父母弟妹。”　　

“正因为为了父母,为了早日挣钱偿还供我读书欠下的钱,我必须留在省城奋发努力。俊才,你这么走了,我会想你的。”　　

他抓住她的双肩,目光柔柔的看着她的眼睛:“我也会经常想你的,好在只有半天路程,咱们能经常见面”……　　

　 　

几天后,在仓储科办公室里,科长罗咏梅忙了一整天。由于家电服装行业竞争太激烈,福江商厦敌不过市内几大巨头,便把侧重点放在药品部。仓库这边,家电库针纺服装库的工作按部就班，药品库却忙得焦头烂额,咏梅也常在这边帮忙,早上安排两张汽车分别去机场火车货运站提货,下午又得安排去给客户送货。　　

尤其让人应接不暇的是药品库这边的验货量,各药品厂家和医药站送货的车子络绎不绝,验货员小陈忙得团团转。　　

咏梅知道莫娜这人有她运筹帷幄的一面,但具体操作起来却少有计划性,一件很普通的工作她偏要加上两道无用的程序。本来可以分一次进的货非得要分三次进。今天进货,明天退货,第三天又会重新进来。也许这就是被某些经济学家喻为的”挖沟经济”吧!弄得供货商,送货员,保管员,开票员记帐员工作量倍增,个个叫苦不迭。　　

又正赶上减员增效,干实事的人被减去了。人们被弄得仿佛被扒了一层皮,背地里常说的一句话是“主将无谋,累死三军”　　

这不,刚才恒生药厂送货的老周就发了一通脾气:“你们这儿要货的人是猪脑袋吗?自个单位每个月能销售多少?该进多少数量的货?一点市场预测能力都没有?这么折腾人不要本钱,一个星期内送了四天的货,每天送一件,没本事就别当领导。”咏梅只能再三向老周赔不是。　　

咏梅同莫娜共过事,知道她是个想起风便是雨的人,一天两个主意,一周三个决策,心理极不稳定。人们被弄得晕头转向,无所适从。不知根底的人见她整日风风火火,干劲十足的样子,还给人一个挺能干的错觉。　　

虽说咏梅是个韬光养晦,处变不惊的人,也深感做她的下属实为不易。又赶上一个要求对上级绝对服从的所谓改革创新年代,因此也常常被折腾得疲惫不堪。　　

咏梅帮着小陈好不容易将所有到货按规格,数量。质检要求验收完毕,交给他去上电脑。刚坐下喝了口水,曾慧慧,施美刚二人走进了办公室。他俩是到仓库执行每月例行的市场督导检查的。工作完毕到咏梅这儿聊会儿天。　　

咏梅抬眼问道:   “都检查过了?咱们仓储科没什么问题吧?”　　

慧慧笑道:“有你这个老革命把关,肯定是尽善尽美的啦。”　　

美刚不擅长说笑,屁股一坐下就说开了正事:“知道吗?咱们商厦减员增效的事还没办妥,莫娜就迫不及待的招进三十来个新员工。”　　

慧慧不解的问道:  “这又何必?下岗六十人,又招进三十人,本来只用下岗三十人嘛!我看减员增效是虚,借机更换人才是实。把一批年富力强,业务精湛,恪尽职守的老职工请回家,换上一些业务生疏,又容易跳槽的年青人上岗,工作能抓上去吗?”　　

“我看业绩能否上去他们无所谓,关键在于这些新员工多半与商业局领导有裙带关系,仅是林山家乡的人就有十来位。这明显的有悖公理的事,职工们只能是无可奈何花落去了吧!”美刚说道。　　

慧慧说:“把领导们的三亲六戚召在麾下,捏在手里,她这总经理的位置算是固若金汤了。甚至能做为筹码对上级挟天子令诸候。可这一切都跟这改革创新的大环境有关,国企管理层权力过大,又无人监管。有一种倾向不容忽视,那就是把下岗当成时髦病。似乎这个单位领导与职工收入差距拉得越大,职工下岗的越多,越能代表改革得好。与时俱进。还能被某些媒体誉为‘敢于吃螃蟹的人’,真个叫咄咄怪事!”　　

咏梅叹了口气说道:“下岗原意是指在市场竞争中,一些不景气的行业如纺织机械等单位因受冲击无法维持,只得采取让工人下岗的办法来扭转局面的不得于做法,这本来无可厚非,工人们体谅国家的难处,愿意做出牺牲。可是近年来演变为管理者随意让职工下岗,工人们国企主人翁的地位日渐丧失,不断被边缘化,成为  ‘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雇佣奴隶。有的领导借机巴结上司,吸纳上级们亲戚朋友的子女,或是把中年职工弄下岗,再招进一些大学生等所谓有活力的新人以表示时尚。”　　

和慧慧,美刚他们相比,年长的咏梅显得成熟多了,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顺理成章的。对于莫娜的倒行逆施,她只能在心中默默叹息,尽量为普通员工做些力所能及的保护。她明白谁也无力改变这残酷的现实。　　

她不无耽忧地说道:“我记得十一届三中全会决议分明是说要进行企业管理体制的改革,是社会主义制度的自我完善。怎么如今却变成对经济体制的改革,要私有化了。也就是所有制的改革。那些暗藏祸心的新自由主义经济学家,说穿了是贪污犯和卖国贼,与国企贪官沆瀣一气,想方设法把企业弄垮,把工人弄下岗,然后自已低价收购和倒卖,大量吞噬国有资产。所谓减员增效和效率优先便是改制的重要步骤,国企私化已成燎原之势,孰能阻挡?”　　

慧慧说道:“咱们商厦承受了省针纺站1700万不良资产,破产改制是早晚的事。可眼下职工们最为耽心的是能否保住养家糊口的饭碗。象刘玉湖这样竞竞业业的柜长也在落聘之例,难道不再衡量工作能力的强弱?”　　

美刚接过话茬: “刘师她生性耿直,不会对赵琚部长媚颜奴骨投其所好,那小女人自然借机将她排斥掉。但她还保住了一份普通工作,而陆宁,郑云儿等几十名老职工则被迫下岗,每月只有二佰多元的收入,跟领取低保差不多。还有一些四十多岁的中年职工,不堪忍受对老职工的不公平待遇,与其被人下逐客令,倒不如提早写申请要求办退养,这样面子好看些。”　　

咏梅给他俩加了开水,说道:“我最反感的就是莫娜她身为总经理,居然在大会上说不要竞竞业业的老黄牛。这完全有悖常理,是不合乎逻辑的歪理邪说,因为老黄牛精神和有活力有创新并不矛盾,二者可以兼得。任何企业任何工种,白领蓝领也好,都离不开老黄牛的敬业精神。”　　

大伙赞同的点着头。　　

这时仓管员老许和送货员小崔走了进来,老许名叫许卫军,是位五十岁左右的老保管员,七,八十年代曾被评过市级劳动模范。高大身材。黑红的,棱角分明的方脸庞。小崔名叫崔杰,只有三十几岁,是个讨人喜欢的小机灵鬼。　　

这时小崔插话道:“罗科长,咱们保管员搬运工的工资定得这么低,干得真叫憋气。难道体力劳动者就不是人吗?你得帮咱们去说说话。”　　

“是不合理!绝大部份员工都非常反感将收入拉大档次,可人家这叫现代企业制度,就是要反对平均主义,砸烂大锅饭,你罗科长说了没用的!”　　

老许故意逗小崔道:“如今提倡知识经济和激励机制,报纸上不是说了吗?学历和收入成正比,文化越高挣钱越多。它的下文,又叫什么词?”   “潜台词。”慧慧提醒他。　　

“对,潜台词就是文盲们饿死活该!”　　

小崔被激怒了:“什么狗屁激励机制,只知道激励当官的和知识分子,为什么不来激励一下工人阶级。我看这是资产阶级在革无产阶级的命!”　　

“哪还有什么工人阶级?现今只有工人皆急了!”老许恨恨地说。　　

小崔三十多岁,生得眉清目秀,因为仅有小学文化,只混了个送货员的工作。可这药品仓库的送货员可不是一般只知扛箱子的搬运工,必须对库里几仟种药品的规格,含量,产地了如指掌。每天他带着两名农民工冬林和小亮跟着汽车满城跑,又得提货又得送货,规格数量不能有一丝差错。　　

他生性热情又机灵,见了人总爱大哥大姐的称呼,让人听着心里挺舒服的。平日能热心帮助同事和客户解决问题,虽然办事有点毛草,可大家也挺能谅解他。　　

这时他脱下抬货时穿的蓝大褂,继续说道:“难得你们几位科长还能理解一下小兵们的痛苦。从前老经理他们在任时可不是这样,经常同咱们一道劳动,搬仓,大家工资相差不大,分配奖金时还要倾向一线职工,谁敢小瞧咱!可现在你们看看莫娜在会上那模样,提起咱来是一口一个搬运工的喊,就象咱跟她讨饭吃似的。”　　

“那是提倡干部参加体力劳动,官兵一致,人人平等,和群众打成一片的计划经济时代,被人家称为旧体制,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老许那冷冷的语气中透着一股深深的眷恋之情。　　

慧慧说:“是啊！难道改革的目的就是不准讲公平？咱们财务科的员工个个工作辛苦,收入差距却拉得很大,我当科长的拿了1800元也觉得挺不过意,这要影响干群关系的。”　　

咏梅插话道:“咱们能做的就是分配奖金时尽量倾向工资低的同志,做一点小弥补吧!有机会咱几个基层干部再向莫娜提提,争取为职工们加点工资。谁都反感把人分成三六九等的做法。商厦老总除每月领取八仟元工资外,年底还有十来万的承包奖。他们这是把贪污腐败制度化,合法化,说穿了是喝职工的血汗!是明火执仗地抢劫国有资产!”　　

“可不是吗?”慧慧说:“职工们被弄得人人自危,如履薄冰。随时做好下岗的准备。我们几名科长今天还有幸聘用普通员工,谁知道明天老总还是否会聘咱们,这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大家越说越多,未免有些情群激愤,在这远离商厦总部的仓库,找到了渲泄的空间。　　

在总部五楼的总经理室里,莫娜正端坐在豪华宽大的办公桌前,身子靠在厚重的大沙发里。眼下让她考虑的是如何落实基层负责人的人员名单。她是一个有着复杂多变丶聪颖才智和乖唳性格的女人,更有着唯我独尊和令人胆寒的威仪。　　

她知道眼下市场家电服装业竞争太激烈,福江商厦不是那几大商业巨头的对手。唯有这医药部有着其独占鳌头的优势,那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期便成立的老药店,在本市居民中有着很高的信誉。理当重点抓医药部。故将她最铁杆的心腹赵琚调至医药部任部长,赵琚早年干过药品经销,有些经验,但她不懂医疗器械。　　

莫娜想到了施美刚。这小伙子仪表堂堂丶精明能干,又是上海医疗器械学院科班出身的高材生。由他组建器械部是最合适的人选。但又恼恨他那恃才傲物、侃侃而谈的性格。好笑这个只知工作的小傻瓜,不会利用自身优势逢迎领导。　　

她的内心既明暗又矛盾,她并非喜欢只会媚颜奴骨,无真才实学的小人,但又讨厌那些铮铮铁骨丶慷慨陈词的能人。最好的愿望就是手下人既有工作能力,又能对她百依百顺。但天下哪儿去找这么如意的员工?所以她只能采取不断更换属下的办法来满足她的权欲。如果二者发生矛盾,那当然宁愿选择奴才而不是人才。　　

她最不喜欢那些四十岁左右的中年职工。虽有点工作经验和责任心,但她们话太多,还对领导的决策评头论足、窥探你工作中可否有暗箱操作。而那些刚参加工作的年轻人,因对业务不熟悉以及种种原因,他们大多表现出一幅唯唯诺诺的样子。只管低头拉车,从不抬头看路,对领导的任何决策皆无异议。。反正福江商厦工作也没什么科技含量,就是个熟悉过程。总之年轻人好操纵,老职工难应付。　　

眼下已拟定的名单中,退休、退养、待岗职工共计68人,新招职工30名。除顶替部份走人留下空岗外,还要进行重新调整分配:关键部门、效益好收入高的岗位必须留给上级领导指定招进的八旗子弟。 莫娜深谙为官之道,那怕得罪职工,也绝不悖离上级意图。　　

这时,秘书小田推门进来说:“莫总,省医药分公司的李付总来了!”   “请他进来”。　　

门开了,一位西装革履的壮年男子款款而入。　　

“哎呀!李付总,几天未见,越发潇洒了!快坐下!”显然他们彼此很熟,李付总得体地谦让着:“哪里哪里!我特来祝贺你荣升福江商厦总裁!”莫娜摇头并谦逊道:“一大摊子烦杂事,我都头痛了!”　　

“这可是块风水宝地,又是集团公司属下产权,可用不着你支付高额租金!”　　

莫娜听出弦外之音:“那你的意思是不管谁来上任都是只有盈利不会亏损的黄金之地了?”　　

李付总忙欠身说:“不敢!谁都知道只有你莫总才有资格担当这‘中央直属机关’总裁!”　　

莫娜兴奋地咧嘴一笑:“有事快说吧!”　　

李付总叹气道:“就冲着你总店分店的天时地利,请您帮个忙,本公司去年向汕头金康贸易公司采购了五件爱活胆通胶囊,德国爱丁堡药房生产的,现还剩余3件,可离失效期只有半年了,请您帮忙销售!”　　

“那只能做代理销售,销多少给多少货款?”　　

“看你,又见外了不是?咱们这是谁跟谁啊?直说吧,这三件爱活胆通按进口药惯例批发价90折扣,价值55000元,我公司急需资金周转,想现款现货。希望你能在几天内把55000元汇至我方账户上。而实际你只付了款30000元,另外那25000元我折现金给你,可用作促销提成费,由你处置。”　　

莫娜犹豫了一下:“失效过期了萛谁的?”　　

“哎呀!莫大姐,这不是请你帮忙吗?你家大业大拥有如此黄金商舗,半年后至少销出90%,为我方减少损失,你亦没亏!”说话间李付总从黑色公文包里取出三封百元大钞,“这是25000元,我明天就发货,你本星期内将55000元货款汇到我公司帐上,我谢谢你了!”　　

“李付总,就你做事干脆!我不同意呢?”　　

“没办法,老板逼得紧,若不同意,我立马还得跑别的公司求情!”　　

莫娜将钱塞进抽屉后即送他出门。　　

小田忙迎上去:“莫总,好几家新特药推销员在外面等您啊!”　　

莫娜很不耐烦:“什么事都找我,要把我累死,没跟你说过吗?一般的代销品种由你应付,每个新品种收取500元上柜费,三个月后撤下,卖多少付多少!”　　

小田一愣,心里嘀咕:“您可从未放弃过进货权啊!不请示你能行吗?”只是低声说:“莫总,我忘了您的嘱咐!”因长期伺奉莫娜古怪暴戾的脾气,她已形成了条件反射,看到她不高兴或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就得先承认自己错了,这样可以减少些莫娜百夕火气和责怪。　　

看到上司脸色好些,小田赶紧补充道:“吉林梅河口的柳经理要商谈总代理一事,已经来过好几趟了!”这时,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赶紧循身凑过来:“莫总您好!我们厂的南宫减肥茶想在您商厦做总代理?”随即递上一盒包装精美的减肥茶,莫娜没接,只瞟了一眼说:“减肥产品已销售了几十个,还做什么总代理?”　　

“这不一样,您先看看吧!”　　

“柳经理,我还得到集团公司开会,改天再谈吧!”　　

　 　

福江商厦药品部的西药柜旁,顾客熙来攘往,这是福江市的最繁华地段,又是有几十年销售历史的老药店,尽管有些药价相对高点,人们仍愿欣然前往,不就图个质量放心?加上这儿历来品种齐全、药品分类科学严谨,商厦药品部古据一楼大厅面积近　2000M2　,装修明亮清新。比起二楼的家电部、三楼的针纺服装部地理位置得天独厚。片剂、酊剂、针剂、器械、中成药等用标牌醒目提示。　　

眼下新增连锁店过份与时俱进,一味追求销售新特药,而老药常用药却很少。而福江商厦药品部却一直保持着老传统,仍经销着老百姓信任的七、八十年代常用药,如呋喃坦啶、地巴唑、潘生丁、安络血等,稍微有点药物常识的人都知道,这些老药品才是正规药典上的配方,虽然剂型老点,但即能治病,又价格便宜。而许多广告热播的新特品牌,基本是在这些老药品的配方中,添加一些复方制剂或衍生物。再更换药名、精美包装后,价格猛涨十倍八倍。就这么狠心赚取患者钱财!不知暴富了多少药厂、药商。　　

快黄昏时,生意清淡了许多,营业员们也可松懈一下。西药柜时逢刘玉湖、郑云儿、陆宁当班,三人显得有些闷闷不乐,刘玉湖已被撤去柜长职务,收入将减去一半,郑、陆二人已接通知下月待岗。郑云儿曾当面顶撞过新任部长赵琚,早已做好下岗的准备。　　

最着急的是陆宁,如今已42岁,丈夫下岗四处打工,女儿上高中,虽然上班也只能拿到七佰元,但总比待岗工资200元强多了,要想在外找到合适工作真难。她不象有些中年职工碍于面子,明明已经接到通知不得不待岗回家,却逢人便说领导如何如何挽留我,是我不想干了云云……仿佛这样讲可以挽救下岗的窘境。阿Q精神有时确能给人于安慰!　　

陆宁是个透明坦荡的人,她对郑、刘二人说:“自从前几天接到人事科待岗通知后,心情一直不好,寝食不安,人都瘦了几斤。象我这样年龄段女工,又没多少文化,到哪儿去打工呢?要不咱们还是去求求莫娜,让她同意留下我们继续工作!”　　

郑云儿欲言又止,她30来岁,长得窈窕清秀,本是一个美人坯子,却因生活命运多舛,和丈夫离了婚,独自带着一个8岁儿子打工度日。漂亮的脸蛋有些憔悴,她在商厦干了近十年,是一个认真负责的好职工。　　

此时她还是接过话:“我本来每月就只有500多元工资,这么大的工作量,几百元的卖命钱还容不下,走就走吧!我不想去求那女魔头。”　　

温顺的陆宁劝住她:“傻妹子,这不是赌气的时候,还得养孩子。要不先跟她说几句软话,先争取留下上班,再到外面另谋职业,找到工作就走。这叫为五斗米折腰!”　　

刘玉湖一直听着,这时插进话:“陆宁说的对,你们可约上杨师、顾师等人把家庭困难给莫娜说说,看她能否动点侧隐之心。因为并非是经营不了,非下岗不可!而仅是为了换人,可我的情况与你们不同,我得罪了赵琚,她有意置我于死地。上月分配浮动奖金我提出看法:希望公开公正透明,谁犯什么错扣罚在明处。反对口袋里卖猫似的,每人塞一包,不准相互打听的做法。这样容易滋生舞弊行为和职工间相互猜疑。鬼知道她从财务科领取的钱是否全部下发了吗?赵琚当即与我大发雷霆说,改革就是反对大锅饭,就要坚持部长负责制。莫娜当然一百个表扬加支持,我们这些人成了不会改变观念的保守派,昨天接通知调我到服装部做营业员。在张瑛那庸人手下,恐怕每月连500元都拿不到!”　　

最后众人约定明天下午4时半到莫娜办公室。　　

次日下午,在福江商厦办公楼下,陆宁、云儿、杨师、顾师均已到齐,却不见刘玉湖。陆宁心里有些疑惑,嘴里却说: “刘师肯定有事来不了了?”云儿直爽地说: “她不会来了,她当了多年的柜长,比我们城府深,肯定不敢和莫娜当面顶撞!”　　

四人上到四楼小会议休息室,里面坐满了前来推销新品种的营销员,秘书小田穿来梭去四处应暇。约摸等了近一小时,推销员们走了许多,陆宁才请小田去通报一声。　　

 四人提心吊胆,硬着脸皮走进莫娜办公室立在一边不敢坐。陆宁咽了咽口水说: “莫总,我们有事找您!”莫娜抬眼瞟了一下,又径直打她的电话,她慢声细语地和朋友聊要到什么渡假村开会、研讨之类的事。五分钟后才问: “有什么事说吧!”　　

陆宁声音怯怯地说:“莫总,我们在福江商厦干了二十多年,就这么下岗?怎么维持生计?”莫娜纠正:“谁让你们下岗了?下岗是没有工资的!你们是待岗,回家闲着还有200多元钱!而许多厂矿单位下岗职工却领不到分文!”　　

郑云儿则大着胆子说:“那些单位已经无法经营下去,不得已才让职工下岗,而福江商厦不是经营得很好吗?再说既然嫌人多,为何又要招进新员工?”　　

莫娜脸色一沉: “非得要全面垮台才能动人?就现在职工素质能把利润抓上去吗?当然要换进新鲜血液,福江商厦需要有文化有活力的年青人。同志,改革是必由之路,大势所趋!谁能阻挡呢?”　　

陆宁、顾师忙拦住云儿:“莫总别生气,我们是年岁大了点,文化低了些,不过敬业吃苦精神一点不差,一般工作还是能干好的。过去十几年不也为福江商厦创造的几千万利润出过力吗?现在孩子要上学、要用钱,能否网开一面,留下我们?”　　

杨师也说道:“就是,顾师付的女儿患有白血病,光是每月的治疗费就要近千元!能不能照顾点?”　　

莫娜一脸冷漠,不紧不慢地说:“福江商厦不是慈善机构,是必须创造利润的经营公司,有困难找民政部门去。如果要企业做到面面俱到,照顾这照顾那,社会还能发展进步吗?改革开放的政策就是效率优先，兼顾公平嘛!“　　

“说是兼顾公平，但在实际操作中，就是不讲公平!”　　

“怎么?还在留恋平均主义那一套?告诉你吧!大锅飯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再说,这是部门负责人根据员工能力大小开出的待岗名单,我不能更改!”　　

众人无言以对,只好退出经理办公室。　　

陆宁神情沮丧,瘫软地坐到休息室长椅上说:“你们先走吧!我休息会儿。”云儿年轻好胜,做出一付不屈、不屑的神态,顾师、杨师想到刚才所受的委屈,早已泪流满面,背过身擦拭眼泪并匆匆下楼`去。 　　

下班了,各科室人员渐渐离去,小田小声对莫总说:“莫总,是不是等车?我打电话找小马来接您?”。“不用,我今天约了朋友,你先走吧!”小田退出。　　

陆宁独自坐在休息室长椅上,从内心到身体都感到很沉重,以后怎么生活呢?忽然她内心一动,现在不就莫娜一人在经理室吗,趁没有他人,何不再去恳求?为了生活,人穷志亦短,自尊、人格萛得了什么?   　　

她立即起身,呯呯乱跳的心没能阻挡她推开了门,“莫总,我恳求您让我留下再干几年,孩子刚上高中,正是用钱的时候!”　　

“我说你们这些老职工啊！真是有福不会享!在家闲着还有200元钱,或再到外面找份工作,拿双份工资多畅?我就没这福份了,要不有几家公司请我去当经理,可林书记就是不让走!”　　

“我们哪能跟您比,没文化、没本事、年岁又大!”　　

“可咱们商厦要发展、要规范、要新陈代谢!不提高员工素质能行吗?”　　

“莫总,我什么活都能干,求求您了?”她居然颤抖着跪到了莫娜脚下,脑子里嗡嗡发热,烫人的眼泪顺着脸颊滚下来。 　　

这时电话铃响了,莫娜若无其事地拿起电话:“是柳经理吗?”“莫总,要不我开车来接您?”“不用了,我打的去,就在老彝家饭庄,半小时后见!”　　

回头瞥见陆宁还在直直地跪着,皱起眉头不屑地说:“你是在逼我就范,好吧!你下月初到总部办公室来值夜班及打扫卫生。我把临时工王嫂辞了!好了你走吧!”　　

陆宁迷迷糊糊地站了起来走出办公室。　　

　 　

莫娜掏出精巧的化妆盒补了补妆,然后拉门锁紧,匆匆下楼来到街边,一摆手,一辆桑塔那轿车停在了身边。　　

轿车直奔北市区的老彝家饭庄,这一带是本市新建的富人区,错落有致的幢幢欧式住宅楼映入眼帘,造型别致,外墙多为粉红、淡绿、淡黄的温馨色。街道宽阔,到处是绿地小桥,就连人行道上都铺满华贵的花砖。轿车穿过了一个个悬挂着醒目标识的高档住宅小区,仿江南水乡、南天门西区、挪威森林,加勒比阳光等等，终于到了老彝家饭庄。　　

 这是一家既古香古色,又淳朴自然的民族饭庄,服务小姐身着凉山彝族服饰,头戴花帕,腰系百皱裙,配上清秀的面庞和匀称的身姿,真叫秀色可餐!让人想起电影《达吉和她的父亲》里的达吉。　　

柳经理从古朴华贵的小圆桌边迎上来:“莫总对不起,让您自个来,請您入座吧!”　　

一名彝家小伙表演茶艺般地给二人斟了茶。柳经理身着一套暗红色笔挺西服,配上雪白衬衣和鲜红领带,显得英俊潇洒,他五官、脸庞搭配得极好,是个典型的风流倜傥的北方男子。这给莫娜一个很好的视觉感受,她天生不喜欢那种其貌不扬,着装随便又不拘小节的人。　　

 柳经理点上几个饭庄的当家菜:石头酸汤鸡、香草熏鱼、山野竹荪等,二人客套一番,柳经理用他那字正腔圆的标准普通话进入了正题。　　

“莫总啊,我们公司的南宫减肥茶,是正规的健字批准文号,在本市就瞄准了您福江商厦一家做总代理!”　　

“我代理的品种可多了,顾得过来吗?”　　

“您先别忙着拒绝,品种不在多,而在于精。富康药房不就只代理一个百消丹,但销得火爆!您是知道的,供不应求,就凭这百消丹发了!南宫减肥茶与同类品种不同,分为内服外用两部份:内服胶囊能燃烧分解全身脂肪细胞,不影响食欲。外用膏剂专涂于腰腹部等影响身材的重点部位,直接溶解皮下脂肪!”　　

 “我还得考虑一下,效果不是由你说了算!再说价格太高,消费者承受能力有限!”　　

“您别着急!”柳经理拿出一份盖有红印章的物价审批表。“这是吉林省物价局核准的物价单,南宫减肥茶出厂价75元,批发价95元,另售价120元,但给您的出厂价50元,而且每盒再返现金20元作为促销费,实际每盒进价仅为30元。”　　

他着重强调 “而且”两个字,用 “促销费”代替了“回扣”。这是眼下流行并隐讳的新提法。他接着说:“每盒开单50元,到批发价之间还有45元差价,用作宣传广告费已经绰绰有余了,再以批发、另价售出,利润空间相当大!”　　

莫娜心里一动,但只做出一付稍微感兴趣的矜持态。问道“成本费用到售价之间怎么会有这大的落差,物价部门是怎样审核的?”　　

“莫老总啊,国家机关公务员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他们也有七情六欲,也爱钱。只要用心攻关、妥善打点……就没有啃不下的硬骨头!唉,我是在您面前班门弄斧了。还有这南宫减肥茶是由大明星出演做的电视广告片。”　　

他得意地一笑,拿出一张精美考究的光盘,指着封面,“您看这美人是谁?”莫娜接过一看,一个圆脸大眼、风情万种的漂亮女人。“这不是号称台湾第一美人的大明星萧蔷吗?你们得付多大高价才请得起她呀!”　　

柳经理笑得更甜了,“这只不过是一个长像酷似萧蔷的普通女孩。咱们公司精心挑选,在电视上一播,观众都认为是萧蔷拍的广告。反正我们也没用她萧蔷的名字,若要来扯皮、打官司也好!我公司不是更有名气了吗?”　　

莫娜被惹得咯咯笑了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美味佳肴品尝到这会儿,身上有些发热,她脱去外衣,露出嫩绿色的鄂尔多斯高档羊绒衫,脸色红润,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少了10岁。　　

柳经理趁热打铁:“怎么样?这现成的广告电视片送给你,到电视台直接播放就是了,现在是否敲定代理关系?”　　

莫娜笑道:“就凭你这‘不到长城非好汉’的公关精神,我不答应能行吗?好吧!我束手就擒!先发50件货,现在就签合同。”　　

柳经理喜形于色,手脚麻利而又不失风度地取出早已预备好的合同书,填上发货数量:30盒×50件=1500盒;出厂单价50。00元;金额总计:75000元。约定货到半月后付款;力维公司收到货款后,柳经理将于三日内私下返还莫娜30000元促销款。这最后一条没写进合同。这每盒20元的促销款已完全交莫娜全权处置,反正二人早已心知肚明!又何必去了解怎样促销呢?　　

工作搞定得如此顺利,有点超乎柳经理的预期。他敞开胃口品尝美肴;全身舒畅致极。并不时为莫娜斟酒夹菜献殷情。　　

应该说莫娜心情更好,看着眼前的英俊男子;听着他用那悦耳的男中音传出的恭维话,不觉有些心旌摇动;春意荡漾。　　

在舒坦恬静的气氛中,在那琮琮琤琤的民族音乐声中,饭庄大约座了一半的食客,有窃窃私语调情者;有生意业务往来者。一个个正喝得酣畅淋漓,形骇放浪。一笔又一笔罪恶的交易就在这觥筹交错中敲定。　　

再说陆宁从莫娜办公室出来,擦去腮边眼泪,她觉得恍恍惚惚,倘然若失。漫无目标地走在繁华的闹市人行道上。眼前是闪过的霓虹灯、车流、人流,令她心烦。不知过了多久,走进一条小巷,突然想起自行车还停在社区保管站,急忙返回取车。守车老头不高兴地嘟囔:   “说好保管到晚八时,现在都已八点半了,就你一辆车!”陆宁连连道歉,推车赶紧离开。　　

回到家里女儿连声嚷道:“妈,怎么才回来,饭都凉了呀!”“没事儿,我不饿!”陆宁尽量装得很平静。　　

女儿已在屋里做功课,她是个听话的好女孩。今年刚考上高一,学习成绩在班里名列前茅,经常受到老师的表扬和同学的称赞。此时的她正专心致志背诵英语单词;沉浸在美妙的英语世界里。浑然不知母亲遭受的奇耻大辱,她纯凈美好的心田怎会理解人世间的苦楚与悲凉?　　

丈夫老袁从里屋走出问:“有事吗,怎么还不吃饭?”陆宁怕女儿听见,忙把他推进卧室,自己跟着进去。　　

老袁与她同龄,却显得年轻了许多,身体结实;皮肤黝黑。望着妻子憔悴的脸色、无神的眼睛,颇感疑惑。陆宁身子软软地坐到床边,哽咽着声音说:“为工作的事,我又去求莫娜了！”　　

“何必去求她呢？回来后再去找工作！”　　

“没那么简单,我这年龄,又没学历。好歹熬到45岁,办个内部退养,有点保障,待岗工资是说停就停。”　　

“那她答应了吗？”　　

“没有,后来我给她跪了下去……”陆宁身子歪倒在床上,有些泣不成声。“这才给安排了个值夜班的岗位。”　　

 “岂有此理,这等臭婆娘,我非揍她不可！”老袁蹙着眉头,气得脸色通红;喘着粗气;牙齿咬得格嘣响。粗大的拳头重重地击在白色的墙上，手上渗出小点鲜血。　　

少顷，他扶起瘦小单薄的妻子，红着眼睛说﹕“小宁，咱宁可不要这工作了，明天我跟你去找女魔头算帐！”　　

陆宁将头靠在丈夫坚实的肩膀上，感到安全了许多，滚烫的泪水浸湿了老袁兰色的Ｔ恤衫。陆宁说：“反正已经受了屈辱，再把工作丢了更不值，为了每月这700元钱，为了女儿，为了这个家！就摸摸肠子忍了吧，啊？”　　

老袁扭曲着痛苦的脸庞,他明白正是由于自己无能,没有固定的经济收入,才让妻子承受如此委屈。　　

他原是一家国营机器厂的工人,下岗后,自己原有的娴熟的铣工技术派不上用场。只能有天没天地在建筑工地打工为计,收入甚微。当年地位显赫的‘工人阶级’‘主人翁’‘领导一切’现在成了被一切领导、发落、遗弃的‘工人皆急’了。一个个为生计疲于奔命、朝不保夕！难道这就是‘工人皆急’在改革、转制下的必然悲剧吗？　　

他抬起妻子的脸,他们相互用充满苦涩的目光深情凝视着,老袁无力地叹口气。夫妻二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第二天,老袁准备了一套修理自行车的工具,他决定放下脸面,打消所有的顾虑,去摆摊修车。这样相对有份稳定的收入,给妻子减轻生活压力。可他还是想到了成长中的花季女儿。　　

为不致让同学们撞见,老袁舍近求远,到隔着家两条马路的一个菜市场门口租了个摊位,一块塑料布往地上一铺,上面摆放鎯头、扳手、钳子等修车工具。　　

在烈日喷焰的中午;在寒风细雨的黄昏,老袁头戴宽边帽,神情专注,汗流满面地工作着。那永远也洗不净的黑乎乎的手摆弄着一辆辆自行车。承受着人们或鄙夷或同情感叹的目光,大声地和车主讨价还价。日复一日地挣扎在贫困线上。^　　

　 　

几天后的一亇黄昏,刘玉湖独自骑着自行车懒洋洋的徘徊在大街上,她身着天兰色运动套衫;下着一条时髦的牛仔裤。她本来就有些姿色,高鼻梁、鸭蛋脸、卷曲的披肩长发,显得年轻漂亮,不象是快四十岁的女人。可这时的她却心事重重。为那天没与陆宁、云儿一道去找莫娜论理感到内疚。她知道和莫娜是无法辫清是非曲直的。　　

在奖金分配问题上,当任柜长的她有着自己的想法﹕大家都在同一柜台工作、销售、接待顾客,本应同工同酬,可为什么非要将奖金分配扩大差距?似乎领导与职工收入档次拉得越大;人与人之间等级划分越明确;才能体现企业改革成就、才被叫做有与时俱进的新观念？！　　

她坚持认为:不能伤害基层职工的积极性、人性！企业可激励,职工的感情更可以激励,方能挖掘出无限的创造力！反对把职工雇佣化,边缘化。激怒了他们事情是会适得其反的……　　

莫娜就因为这些事,给她定了‘吃大锅饭,观念未改变’的罪名撤去了柜长职务,基本工资由原来的900元降为500元！　　

收入、地位降到了商厦底层,刘玉湖有种深深的失落感,她知道下一步就是办待岗手续回家。每每想到这些,她便不寒而栗……　　

她想到了给莫娜送礼、求情,去迎合她那吃软不吃硬的霸道心理;这是如今保全自己、行之有效的唯一办法。但这样做是否太卑鄙,太没自尊?故而她犹豫再三。　　

现在,她又徘徊在莫娜家的大门口,这已经是第三次了，今天她反复给自己找了很多理由来说服自己，为了生存、为了家庭。求情送礼本来就是司空见惯很正常的事嘛！　　

想到这,她急速蹬车赶到一家大型超市,在礼品部毅然挑选了一个漂亮的礼品篮,上面装饰着粉红色缎带结,外用透明纸包装得很精致。　　

服务小姐款款走来轻声道:“小姐，您买礼品篮吗?这篮是最实惠经济的了,价格为198元,里面配有茶花蜂蜜、五粮春酒、龙井茶、巧克力等八个品种。”刘玉湖本来还想再挑选,但面对如此有教养有礼貌的营业员,便果断付了款提货走出超市。　　

天色渐暗,她骑车赶到北市区的秀水花园,这是由几幢欧式楼组成的高档住宅小区,门口的两名保安举止文雅规范。园里地面用花砖和草坪间隔镶嵌成美妙图案,小桥下面还有潺潺流水声,在霭霭夜幕下,整个花园恬静、旖旎。似乎还能听到鸟转莺啼的声音,真个是人间天堂?！　　

莫娜家住最里边的复式跃层楼,共六层,每单元就三家人,她家就占了三、四两层。　　

玉湖刚准备按单元门的编码铃,听到了有下楼的脚步声,她忙闪在一边。门开了,她惊讶的发现服装部部长张瑛走出来。　　

些刻的玉湖是尴尬万分,手上提着的礼品篮藏是藏不了,慌忙中她硬着头皮迎上去,抢了个主动:“张部长,怎么是您呀？”　　

张瑛倒也沉着自如,还是用那皮笑肉不笑的惯有表情说:“小刘呀,有事找莫总?”“对，我有点事想跟她谈谈！”玉湖顺势下台阶。　　

“快上去吧，我和她刚研究完工作。”说话间用眼直瞟那礼品篮。　　

“唉,您慢走啊！”刘玉湖心中暗思忖:“研究什么工作?肯定是送礼跑官而来！”反正彼此心照不宣。　　

她艰难地蹬上了三楼,鼓起勇气敲按响门铃。一个身材瘦小的小姑娘开门出来,这是莫家小褓姆,用专州县的外地口音说﹕“莫阿姨刚进去洗澡,让您先坐一会儿！”　　

刘玉湖叹口气,无奈地在白色大沙发上坐下。她向|四周环顾了一下,这客厅足有五十平米,地面是豪华栗色地板砖,对面墙上是60吋背投大彩电和一套高档音响组合,嫩绿色窗帘轻柔婆娑地垂在西式阳台落地式门窗前,客厅里的转盘式扶梯直通四楼卧室。楼上楼下面积约　200M2　。 她知道这楼每套售价85万元,加上装修等至少价值100万元。　　

小褓姆给她端来杯饮料,放在茶几上,这时她注意到华贵红木茶几下有几盒药材,是用高档锦缎盒装,盖面窗户透出三七、天麻、人参、虫草,她断定是张瑛留下的。因张瑛丈夫是江西樟树人氏,那是有名的药都之乡。现在其夫在福江市东郊药材批发市场开了间药材经营部,专门经销名贵中草药。　　

她不禁哑然而笑,像张瑛这样的庸人,工作屡屡失误;至使服装部职工收入是福江商厦最低的。但她总能稳坐部长之职,原来对上司送礼毫不吝啬;对职工却是百般压榨。但她能忍受莫娜的百般侮辱而从不还口;她虽不像赵琚那样霸道、讨厌;但喜欢对职工打一付官腔,动辄就是扣你奖金！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莫娜身穿一件粉红色锻面浴衣从浴室走出来,她头发散披;脸色红润;似笑非笑地瞥了刘玉湖一眼:“小刘有事找我?我这几天忙得焦头烂额,这才抽空洗个澡！”　　

“对不起了,莫总打搅您休息。”　　

莫娜懒懒地歪躺在沙发上,让小褓姆拿出一个场效应治疗仪,插上电源,双脚在振动的仪器上做起了足部按摩。　　

看她躺着而目中无人的姿态,玉湖感到一种被冷漠蔑视的屈辱,有些坐如针毡。　　

“小刘,有事就说吧！”她总算开口了。　　

“是,莫总,能否让我继续留在药品部,我在药品部已经干了近二十年,业务相对熟悉些,对服装却是一窍不通,为此想请您通融一下！”　　

“卖服装有什么难呀?你是嫌服装部奖金少吧！”莫娜还在享受着足部按摩。　　

玉湖有些不置可否地说﹕“请您帮个忙,变通一下！”　　

“我看你还是离开药品部的好,赵琚这人没涵养,脾气燥。我是老批评她,你受得了她吗？”她翻个身,开始按摩腰部。“你就到针纺柜当柜长吧！”　　

刘玉湖眼睛一亮,有些受宠若惊地听她继续说下去:“因服装部效益差,柜长底工资700元,而不是900元！”出乎意外的顺利,她连声应诺: “是,是,一定努力工作报答莫总！”不由得做出感恩载德状！　　

望着这个平时铁骨铮铮;言之凿凿的女人,居然也会为生存屈膝求情。莫娜感到莫大的欣慰和满足,再次体验了什么是权利的力量！她指着早已看到的礼品篮，故作惊讶:“这是干什么呀？来就来嘛，送什么礼呢？”　　

   “不好意思,一点心愿,实在拿不出手！那我告辞了。”  “走好,恕不远送！”　　

从莫娜家出来,她感觉一阵轻松惬意;能重新当上柜长自然于脸面、经济都有光彩和实惠。原来行贿莫娜并非太难,只须放下脸面、自尊、百依百顺便是了。但这是自己的性格吗？这种被屈辱被压抑的情感,是否会成为她心中常留的耻辱柱。继而她又觉得自已很卑微,云儿她们知道了还会尊重她么?　　

　 　

　 　

第二章  肝胆相照的阶级姐妹　　

　 　

这天早上,福江商厦总部财务科里，大家井然有序地忙碌着。洪霞正将药品部三级帐逐一输入电脑,她毕竟是科班出身,操作电脑的把式程序比其它几名财务人员显得尤为娴熟。她是个明白人,知道自己初来乍到,必须竸竸业业工作。她每天干得很累,科长曾慧慧对她是赞赏有加,逢人便夸。　　

这时，一名着装整齐的小伙子推门进来:“请问,哪位是曾科长？”慧慧抬头:“是找我吗？”小伙子礼貌地说﹕“您好！科长,我是省医药分公司的,请您付一下爱活胆通货款,共计五万五仟元。莫总已经签过字了。”　　

慧慧接过发票来看,转身对洪霞说:“小洪，这爱活胆通好象是刚发来的货,你把入库验收单提出来给我。”　　

“哎！”洪霞翻了一阵账本,把一份三联单据递给了科长。　　

慧慧一眼瞅见单据上的药品失效期EXP为2003年12月。仅剩5个月！使转身对男青年说:“这不能付款,你的药品差几个月就失效了！”　　

“可莫总已经签字同意付款?”　　

“兴许莫总弄错了,要不我打电话到仓库再落实一下。”她拿起电话迅速拨号:“喂,咏梅大姐吗?清您再看看爱活胆通胶囊的失效期?”　　

“哎,我再去看看,稍侯!”一会儿,又听咏梅在电话里念道:“EXP2003年December,12月没错,我也正寻思为何进这快要失效的进口药呢？”说完便挂了。　　

慧慧转身对男青年说:“对不起,小伙子,不能付款。要不把药换成失效期远一点的。”　　

“好吧!”男青年悻悻离去。　　

这时洪霞开口了:  “科长，你就认总经理签字就是了,管那么多干什么呀?”　　

慧慧听了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55000元不是小数,资金这么紧。待药品失效报损谁负责？这也是大家的损失呀!”　　

洪霞没再吱声,双眼盯住电脑,双手在键盘上快速跳动着。　　

这时秘书小田蹑手蹑脚地走到慧慧面前:“曾科长,莫总叫你到总经理室！”　　

慧慧隐隐感到不妙,从容地跟着小田进了总经理室。　　

莫娜正端坐在大办公桌前,明知慧慧进来,居然继续低头看报,慧慧只好坐到对面沙发上,小田知趣地退出。　　

半晌,她用揶揄的口吻说:“曾科长,岗位责任制可规定科长可以干预经理室的决策么？”　　

“莫总,您不知道这爱活胆通就差五个月将失效报损。家电部、服装部刚付出大笔货款,资金很紧。再说还有邦昊公司、药品工业公司、盘药公司、等十来家公司货款要付。而他们的药早已售完了！”　　

莫娜说得轻松﹕“邦昊公司等单位可以先付一半,余下货款逐步分期支付。可省医药分公司是我们的老关系户,帮过我们不少忙。至于销售的事嘛,那是营销部、经理室的事。你们财务科能帮忙销售吗？”　　

 慧慧壮着胆子,执拗地据理力争:“莫总,现在银行帐面资金所剩无几,一直过着捉襟见肘的日子.供货商每天来候着催款。有的厂商欠款已半年多了。我实在无法面对他们！”　　

莫娜脸一沉:“好,我指挥不了你,让出纳员小张过来,我自有安排！”　　

正义良知被权力淫威压进心里;激动气愤的情绪堵在嗓子眼上无言以对。慧慧噙着泪花退出。　　

就辩才而言,慧慧不差。但在权势威慑之下,什么责任心、正义、公理统统变得猥琐不堪、回天无力！　　

施美刚来总部汇报工作,信步走到五楼办公室,他身着商厦行政部门规定的工作服:淡兰色衬衣;深灰色西装;黑白相间的领带,显得帅气潇洒,青春逼人。看他那神态,岂是一个英俊二字所能概括得了的。　　

他刚走进财务科,几个女孩争着与他打招呼:“哟,施部长,难得见啊,是找曾科长吗？”　　

“我找莫总汇报工作,她人在吗？先来探个虚实！”美刚回答。　　

洪霞插话:“我们科长刚被总经理叫去谈话。”　　

美刚看了看洪霞“你是新来的大学生？叫洪霞?哪所大学毕业?”　　

“你好,施部长,我是财贸学院毕业的！”她巳感到他英气逼人的眼睛,脸上悄悄爬上红晕。她早就知道家电部有位年轻帅气的施部长,但没想到仪表堂堂的他如此诱人养眼。那神态酷似电影明星于荣光。　　

洪霞被美刚的举止弄得有点心猿意马,手足无措,手掌中的鼠标不知点到哪个程序,电脑死机了。这使她非常尴尬,难堪不已。美刚马上应诺:“是病毒吧!我来帮你扫描清除！”　　

他轻轻推开她,坐在还有余热的转椅上,熟练自若有条不紊,如行云流水般地打开各种暗道机关,很快将电脑故障清除。就连洪霞这个财贸科班受训过的大学生也自叹不如！“好了,你可以继续工作了！”并向洪霞咧嘴一笑。　　

这时慧慧进来了,神情有些黯然。　　

美刚不知深浅地迎上去问:“曾科长,莫总找你谈什么了？”他虽然与慧慧很熟,把他当做姐姐一样,平时老爱叫她慧姐,但在正规工作场合,仍称“曾科长”。　　

慧慧淡淡地说﹕“还不是为了付款之事。小施,你是来找她的吧?我劝你谨慎点,她今天似乎心情不好。”　　

“是她交给我组建医疗器械批发部的任务,我得向她请示具体工作方案。要不稍不留神就要犯错误了！”　　

 外面忽然传来阵阵争吵声,美刚循声望去,是商厦分部此次下岗的两名男职工仇建雄和白小坚正与莫娜大声争吵:“你凭什么要拿8000元月工资?凭什么让我们下岗？老婆没工作;孩子正上学,以后怎么活?还有点人性吗?”　　

莫娜也不示弱:“改制下岗是形势的主流,改革就是要打破平均主义砸烂大锅饭。多少股份制公司老总年薪几十万上百万,少见多怪！市场经济就是要奬励有能力、贡献大的管理者。现在是法制社会;不是文化大革命。我是总经理,拿多少钱上级定,你无权过问！为了发展我有权解雇富余人员！有困难找民政部门去,我管不了！”　　

 “你年岁比我们大;为什么不下岗?”“既然市场经济好。你为何不辞去公职下海去拼博？”,“没有国企这个现成的大平台、现成的资金链,你照样一事无成,吃屎都要被狗搡倒！”　　

这时莫娜从省公司带来的高禄、赵琚两员男女大将,快速从自己办公室冲出。拦住仇建雄他们,“这是上班时间,请不要影响总经理的工作,有事下班再说！”高禄说话还勉强听得了。　　

可赵琚却不会省时度势,张口就出言不逊:“这是办公地点,不是你们耍流氓的地方！”表现她对主子的忠心不二。　　

她的开口狂吠,更加激起两条汉子的暴跳如雷。　　

仇建雄红着眼,把手指到赵琚的额前：“你这说不出人话的臭婆娘狗奴才,要摇尾巴到主人家摇,这是办公地点。闭上你的狗嘴！”　　

 小白也指着她的鼻子：“国营企业就是被你们这些蛀虫贪污分子吃垮了,最后又用你们贪污的钱财低价收购,职工怎么办?”　　

莫娜拍着桌子吼道：“你别信口雌黄,谁是贪污分子,我要告你污陷罪！”　　

“女魔头,你要告我污陷罪?敢吗？我等着！你再不告我我就要告你了！”　　

“把这两个流氓给我轰出去。”莫娜有些歇斯底里。  “高禄,快去拨打110!”　　

大家平时就看不惯莫娜的专横跋扈,能有人与之公开理论,本就感到舒心顺气;暗自窃喜。除了高禄、赵琚真心护驾。其余人原地磨蹭,迟迟不肯劝架。又怕莫娜责怪,只得装模作样地拉开小仇小白。　　

慧慧在远处观看,听小仇他们骂得大快人心,看到赵琚那忠心耿耿的倾情表演,不禁暗自嘲笑。她本来就看不起这个俗不可耐阿谀奉承的小女人。追随莫娜多年效尽犬马之劳, 尽管早已中饱私囊;身披锦衣;腹裹玉食。却仍是一副市井小妇人的俗像。正应了沙士比亚的一句名言：“三天能创造出一个暴发户;可三年也难培养出一个贵族！”　　

争吵声越来越大,小仇也豁出去了,大骂莫娜是臭娘们、吸血鬼;并声称要将她绳之法律！, 　　

 

　 　

施美刚看见莫娜正朝他这边怒目而视。他不能漠然视之了,便大步走到仇建雄跟前：“仇哥,听我一句劝,别生气,有话好好说嘛！”　　

小仇怒气未消,对他瞪起眼﹕“你饱汉不知饿汉饥;站着说话不知腰痛,你拿多少钱?我又拿多少?”　　

美刚也顾不得莫娜爱不爱听,忍不住说了掏心窝的话：“我确实感到工资分配不公,是集团公司批准执行的。我也觉愧对工资。比比那些老大姐们,下岗对你未必是坏事。你年轻力壮;有能力。外面广阔天地难道就没你跻身创业的地方？”　　

小白愣着问：“那你为何不去广阔天地闯荡;却要留在这里当部长呢?！” 　　

美刚压着声音道：“这算什么地方？你以为我会在这儿干一辈子?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似乎觅到了知音，似乎也正需要台阶下去。小仇小白的气消了些,美刚就势连哄带推地将他们劝出办公室。　　

楼梯上，美刚语重心长地说道：“胳膊拧不过大腿！也犯不着跟这种女人呕气。咱是男人。下岗就下岗！爬起来再前进！你们俩对医疗器械销售轻车熟路，占有优势！也许出去后收入比现在还高。先冷静一段时间再从长计议。若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就与我联系，我必鼎力相助，相信我！”　　

小白连连点头：“仇哥,美刚兄弟说得有道理。反正今天咱也出了口恶气。出去闯一闯也好,这鬼地方干得太憋气了！“　　

 待送走他俩,美刚心想莫娜还在气头上,此刻说事不妥。只好在会议室里转转去。一直挨到快下班时才斗胆走进总经理办公室。　　

这时的莫娜已正襟危坐在办公桌前,似乎没发生仼何事。她亦是名吵架高手,不会太在意。即使在争执中她本不占理;原本占了绝对优势的一方却渐渐被她压住了,溃败得落花流水,此刻真理却倒向了她这边。这个能力一般人难以具备,就是专业律师也未必能做到。　　

美刚直接对她说正题:“莫总,我是来向您汇报成立医疗器械批发部的具体事宜,现在资金不够,很多器械不能向厂家进货,只好到二级批发站转手倒卖,利润很低。总部能否拨20万元？”　　

 “不行！你现在兼管两个部,家电部占用资金太大;自己想办法内部调剂去！”莫娜说了算。　　

 “好吧,有您这句话就是圣旨。那就将家电部资金转移部份到器械经营上。另星小器械必须有常备库存;大型器械只能空手套白狼了。销售任务尽力争取完成！”停顿了一会儿又说：“因器械批发部筹建,家电部老职工有工作经验,能否暂不下岗？”　　

莫娜白了他一眼：“还有事吗？”　　

“有点小事,药品部的顾师付已被通知下岗,她女儿生病花钱。能否请您收回承命,让她继续工作到退休?多几百元钱对她是雪中送炭;可解燃眉之急！”　　

莫娜最反感别人对其决策指手划脚,摆出一付不怒而威的姿态：“小施,你的职责是管好家电部、组建器械部。谁让你干预我的决策?你是大学生,应该读过严复翻译的《天演论》,什么叫适者生存呢?顾师是柜长交上来的人,她对工作拖拖拉拉！”　　

“她女儿生病,难免影响工作,人总应该有点恻隐之心吧?再说这么大个福江商厦还容不下她？”　　

“你是说我没有恻隐之心?这商厦要是垮了,谁来恻隐我?”莫娜振振有词,对美刚还算是客气了。　　

“能不能将顾师调到家电部冰箱柜?”美刚乞求着。　　

“施美刚,你想要人事权吗？到底是谁领导谁?请你明白你的角度和位置！”　　

美刚也不示弱,冷冷地说：“莫总,我没忘记您的绝对权威,只不过是提建议而已,我也非常清楚我和所有职工的位置,那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对不起!告辞了。”他起身开门走出,身后留下“嘭”的关门声。　　

莫娜气得脸斜口歪,恨不得马上撤了他的职。她喝了口水,仿佛能将愤怒化解些。她那游刃有余、驾驭部下的霸气遭到了挑战。她要求部下对她唯唯喏喏,哪能容忍他们的滔滔雄辨?　　

美刚更是窝了一肚子火,蹬蹬地大步下楼去,这女人,权欲熏心得简直不可理喻!刚愎自用、缺少人性。今天已经得罪了她,他明白凡是莫娜反感的人,迟早将厄运临身。目前只不过因筹建医疗器械部暂无适合人选，不得不留用他而已。　　

下午他回到家电部办公室,给顾师去了一个电话,承诺帮她找份营业员的工作,随即用电话找熟人落实了这件事,感觉舒畅了许多。　　

　 　

下班后,美刚照例到地下停车场去开车,刚走到门口,身后一声清脆的女音,“施部长”,回头一看,一个身材窈窕、满脸笑盈盈的女孩站在眼前,“是你呀,洪霞,到什么地方去？”美刚菀尔一笑,露出洁白牙齿。　　

“到丹阳路上夜校,正等公交车呢!”　　

“上我的车吧,我送你去！”　　

一辆洁白的‘长安之星’面包车行驶在宽阔的林荫大道上,两个年轻人并肩坐在前排,眼前闪过无数建筑楼群优美的曲线,和城市车辆人群的流光异彩.再加上车内美妙的轻音乐使他们感到心旷神怡,满面春风。　　

还是洪霞打破沉默：“听说你家庭经济条件不错，怎么不买辆骄车呢?”　　

美刚笑道：“我奶奶年纪大,不爱坐骄车,说太矮太压抑,就喜欢面包车宽敞明亮透气。真是各有所爱。”　　

“听说你奶奶是个著名作家?”　　

“著名说不上,只是在省内小有名气,她早年参加过朱家壁领导的边疆游击纵队,六十年代初写作过几部反映军旅生活的小说和边疆少数民族人文风情的纪实文学。不过她肯定写不出反映改革开放的好文章和使当今青年入迷的言情小说。”　　

洪霞的眼睛象两泓清水闪着波光：“我真羡慕你,有这么个有教养的、高贵的家庭,爸爸妈妈都是教师吧?”　　

 美刚手握方向盘,眼神注视着前方：“爸爸妈妈吃过很多苦,他们是64年自愿下乡的知识青年,一直在农村教书育人,80年代后期才回到城里,现受聘于某中职学校仼教！怎么?你想查户口啊?”　　

 洪霞有些委屈,又深情地瞥了他一眼,自嘲道：“出身在这样一个有文化、有教养的家庭还怕人查？那我们这些出身农家的孩子可真是羞于启齿了！”　　

 美刚忙补充道:“不管出身何处,都是父辈造就的而无法改变的过去,重要的是我们自己,现在不都是在同一城市同一环境里共同工作生活吗?”　　

 “前面就是丹阳路,我该下车了。为感谢你送我一程,后天星期六,我请你吃肯德基。到时候电话联系,怎么样?肯赏脸吗?”她向他伸出了纤细的手。　　

 他握住她温柔细长的手指,心中涌动着一股暖暖的热流。　　

 午夜,美刚在舒适的席梦思床垫上辗转难眠,脑海中总是浮现出一个豆蔻年华的姑娘的影子,那是一张丰腴逗人、有着笑涡的脸,一双大眼睛犹如早晨清澈透明的湖水。那是他六年前在上海医疗器械学院就读时的同班同学女友欧阳新蕊,一位落落大方的上海姑娘,那口如莺燕啼转般的吴侬软语,时时牵动着美刚的爱欲神经。　　

 四年的校园生活,俩人总是如影随行;爱得缠绵悱恻。就在大学毕业那年,新蕊将随父母移居英国。她经过痛苦思索的选择,最后还是不得不离他而去,　　

在上海虹桥机场,俩人深情对视默默无语,此时无言胜有声。当东航的一架波音747飞机载着他心仪的姑娘直奔兰天时,美刚感到心肺直往下沉,他想所谓‘心如刀绞’‘肝肠寸断’也不过如此罢了。　　

 由于时空和地域的阻隔,联系渐渐稀少,可万水千山难了情,望穿秋水难见伊人。后来新蕊来信告诉他,她已嫁给一名剑桥华裔博士生。美刚自叹不如,输得心服口服。只要新蕊能幸福,他不该为心爱的人祝福么?可‘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的惆怅却时时缠绕着他,为逃避那赌境思人的失落,他离开了上海。　　

 他回到了生他养他的故乡,进了福江商厦工作,为了记忆的忘却他埋头钻研业务,少了些现代青年的欢娱热情。单位里多名漂亮女孩欲和他套近乎,可本来珠环翠绕的他却总与她们保持一段距离。毕竟欧阳新蕊给他的伤害太大了,很难根除。　　

 当美刚首次结识曾慧慧时,慧慧的大眼睛和窈窕身段给了他不小的震憾,这分明就是新蕊的倩影。更重要的是,慧慧有着敏锐的思维;广博的知识,以及她独善其身的修养。。让美刚产生了寻觅到红颜知己的感觉。但他非常清楚,在慧慧身上寻找新蕊的影子,是对她美好形象的亵渎。而她的古道热肠、豪情正义是新蕊所不具备的,也是同美刚心灵最相通的部份。可她是他的姐姐,是他心目中的女神。怎能对她产生邪念？　　

 而现在,与他年龄阅历相仿的洪霞又出现在他生活里,仿佛在提醒他:已是而立之年,仍孑然一身。眼前的洪霞是个受过高等教育、人品标致,又有着乡下姑娘朴实热情品质的好女孩,也许是老天给他安排的一段补尝姻缘吧!他有些分不清对洪霞是好感？是友谊?还是爱情？　　

 星期六下午，洪霞早早地站在位于西塘公园旁的肯德基餐厅门口翘首以盼,她今天特意打扮了一番:一件淡红色套头羊毛衫;配一款喇叭口牛仔裤;染了些黄色的秀发散披在肩上;还化了淡妆。如果不是说话时还带点外地口音,完全就是一个都市时髦女孩！　　

 自从男友小肖坚持回到楚安州医院工作后,她感到俩人的爱情将走到了尽头。偶尔手机通话渐渐成了客套流于形式,小肖的影子己逐渐淡去。她要坚持留在省城谋求发展,正如无数农村青年一样,发誓闯出一片天地,否则无颜见江东父老。　　

如今遇到象美刚这样有着优裕家庭环境和自身良好素质的都市男孩。使她一见倾心。　　

 南方人普遍身高中等,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她还是远远看见美刚玉树临风的身材和圆圆的脑袋。当美刚健步走上台阶時，她迎上去：“你好、，施美刚！”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称他“施部长”,而改为直呼其名了。　　

 美刚今天显得格外潇洒,一套天兰色远动休闲装,脚蹬阿迪达斯球鞋.配上挺拔的身姿,浑身透着青春朝气。　　

 俩人挽手并肩进入金碧辉煌的肯德基餐厅,人们对这双俊男靓女投来了羡慕的目光。　　

 夜渐深了,秋天的夜色凉爽怡人,公园内飘来阵阵桂花香味,沁人心脾,洪霞依偎在美刚身边,任他用强壮的胳膊搂住背膀,听他将自已的经历用甜润的男中音娓娓道来,他向她讲述事业上的困惑,讲述在上海那段失败的初恋。她静静地听着,有一种小鸟依人的感觉。心里渴望着他热烈的求爱表示。　　

美刚轻声说道：“小洪,你别把我想象得太好,我没那么完美。现在是个竞争年代,也同时是个淘汰的年代,我感觉自己在事业上没有一点根基,在现在的国营企业工作适应性差,说不准哪天就被淘汰出局呢!”　　

“可你在福江商厦算是佼佼者,领导很赏识你器重你。你一定会成功的！”洪霞甜蜜一笑。这也是她的愿望。　　

美刚淡淡一笑,无言以对,不置可否。　　

洪霞住在集团公司单身宿舍里,美刚把她送到大门口,分手时,他捧住她的脸,轻轻地吻了一下说：“认识你我非常愉快,希望我们天天见面！”俩人恋恋不舍的分了手。　　

　 　

 每天早晨,陆宁要起得很早,先把头天晚上值夜班睡觉的临时折迭床行李等收拾完毕,再将八间办公室会议室桌椅卫生打扫一遍,玻璃门窗擦得透亮。有时头天晚上刚拖洗过的地面,早上还得再加工一道,以免被挑出什么毛病。　　

这不是什么“革命工作不分高低贵贱;我们都是为人民服务,只是分工不同！”的年代,她明白自己在福江商厦只是个“等外公民”,凡事都得谨小慎微,她习惯了办公室里“白领”们投来的鄙视眼神;自己也惯用“卑微”的眼光仰视那些“天之骄子”们;用讨好请示的口气和他们说話。。　　

她显得疲备憔悴,苍白的脸上是一双茫然的眼睛。因为干的是又脏又累的体力活,她穿得很随便,本来就瘦小的身材,又不加修饰,显得猥琐凄凉,胸脯就象荒芜已久的草地。　　

　 　

慧慧来得最早,提前20分钟就到达办公室。看见陆宁佝偻着背在打扫厕所,忙给她打招呼：“陆师付,早上好,该回家休息了！”　　

“嗯,是曾科长,你好！”陆宁抬起头,但仍弯着腰。　　

看到她那样子,慧慧有些心酸,关切地问：“值夜班习惯吗？家里孩子谁照管？”　　

“苦点累点没什么,就是见不到他父女俩的面有些挂心,早上干完话回到家已经十时多,丈夫打工,女儿上学早没了影儿。下午五时必须赶到这里换你们下班,离家时父女俩尚未归家。只有双休日白天能和他们团聚一下。”　　

 慧慧注视着她那无奈的表情,同情地问：“睌上睡得好吗？”　　

“没有专门值班室和固定床位,无法挂蚊帐,只得用电蚊香,有些麻烦。”　　

 慧慧理解地点头：“我知道,陆师只有再忍耐两年,等到45岁办了退养才有保障。” 　　

 陆宁眼里噙着泪花,她知道曾慧慧身居财务科要职,却从不摆架子,是个富有正义感善解人意的好心人,在职工中口碑极佳。也只有遇到这样的好人,才使她麻木之心又重新被激活。　　

上班的职工陆续到位,慧慧走到桌前打开电脑,她必须两天内赶完上半年的财务报表。　　

这时，高禄匆忙进门对慧慧说：“莫总让我通知你,今天务必把柳经理的南宫减肥茶货款七万五仟元汇岀去！”慧慧头也没抬,没好气地说：“知道了,按最高指示办就是。就是把所有托收单压下来,您这笔也得汇岀！”高禄不便发作,悻悻地走了。　　

出纳员小张发话了：“他总是朝财务科内窥探什么？真象只鹰犬,放着业务科正事不干,又兼任男秘书,不是还有小田吗？”　　

慧慧说：“他身为业务科长,却是个梁上君子。他最具体的工作就是伺候在莫总的鞍前马后！两个秘书,一个马前张宝,一个马后王横。”　　

洪霞插嘴问：“张宝和王横岀自哪个典故？”　　

慧慧知道当代年轻人古典原著看得少,耐心解释道：“出自《说岳全传》里一代忠良岳飞手下的两员武将。他们争当岳元帅近身侍卫,武功相近难分仲伯,最后岳飞决策:策马飞奔十余里,二人跑步紧追,追上马者为侍卫将军。结果张宝稍先于马前,王横略逊于马后。岳元帅哈哈大笑道:‘好一个马前张宝,马后王横’结果二人同为近卫军！”　　

洪霞明白了慧慧说话的含意。但她不敢也不愿意议论莫娜们的是非曲直。有意岔开话题：“我们科长肯定读过不少书,这么博古通今,引经据典的！”　　

慧慧说：“博古通今谈不上,但中外名著还是读过一二。只是在你们本科大学生面前班门弄斧了。现在是讲文凭注重学历的时代。我这中专生常被人拿来说事呢！”　　

洪霞问：“依你的才华,当年为何不考大学呢？”　　

慧慧有些伤感,“当年中考时,母亲患心脏病,弟妹们又小,家里经济是捉襟见肘。父母决定让我报考中专。不要学费伙食费,还能早点工作挣钱,帮补家庭。”　　

小王说：“太可惜了, 不过你是福江商厦业务尖子,又很有学识,我们都把你当‘博士’呢！”　　

这时柳经理打扮得油头粉面地走进来,并礼貌地与每一个人打招呼,毕恭毕敬。然后双手呈上收款发票道：“曾科长,莫总已签过字,劳驾您给办一下。”他优雅的风度和诱人的标准普通话,使慧慧不由得瞟了他一眼,“请放心，我今天一定遵照莫总指示办妥。”柳经理专注地看了看这个秀外慧中的女人,知道不是等闲之辈,有些诚惶诚恐地说：“曾科长,那我怎么谢你呢？”　　

“谢什么?不敢,我的工作职责就是绝对服从领导安排,再难也得把您的事办好,这是丝毫不能含糊的！”　　

柳经理听出些弦外之音,讪笑着离去。　　

慧慧所说的“再难”并非空穴来风,打开电脑查看便知,银行帐面流动资金就12。45万,最近的销售额又不景气.而应付款发票却有一沓,几十家药厂、家电厂、医药公司、针纷站和经销商代表整天缠着要求付款。小至几仟元大到几万元不等.因为他们的货早已售完,有的厂家甚至已经多次发货,而之前的欠款还一直拖着。　　

慧慧每每看到有的推销员为区区几仟元货款得跑上十趟八趟,觉得对不住人家,常用愧疚的语气解释：“实在对不起,帐面资金不够,过两天一定汇去！”　　

可事实上由得了她吗？上次因拒付爱活胆通货款,莫总大施其威,慧慧被训斥后,5。5万元还得照付,爱活胆通还照样睡在仓库里,只售出二十多合。刚缓过点气,又是一笔7。5万货款今天一定得“照办”。而南宫减肥茶到货就十天,其中玄机不言而喻。　　

慧慧不是那种喜欢标新立异;对领导挑剔的人。她只想安份守己做好本职工作。可一个人总得有点最起码的正义感和是非感吧！人性良知驱使她不能不对贪赃枉法现象加以抵制。可现在是厂长经理负责制,她无能为力改变现状。有时她感觉自己仿佛在茫茫沙漠里艰难跋涉,在正义与邪恶之间寻求支撑平衡,既不能得罪领导;又不愿有悖原则公德。做人难,做事亦难啊！　　

洪霞似乎对这类事情无动于衷,她显得精神极好。一边熟练地操作电脑,一边轻声哼着罗大佑的《海上花》:  “是这般柔情的你,给我一个梦想,倘佯在起伏的波浪中盈盈地荡漾,在你的臂弯…….”　　

慧慧好生羡慕：“小洪,这么悠哉,这么高兴,是男友小肖来了吧?”　　

洪霞一撇嘴：“别提他了,我们早就吹了。”　　

“是吗?看你说得那么轻松,一定是有了新的追求者了吧?”　　

洪霞的脸上显出得意的绯红：“没有的事,谁会看上我呢?”继而又怕她岔开话题,过来贴着慧慧耳朵说：“你可别声张,施美刚正和我约会呢?”　　

慧慧心里一亮：“太好了,他可是福江商厦出类拔萃的小伙子,和你挺班配。我正想帮他介绍个对象,怎么就没想到你呢?”　　

洪霞越发美得不行,搂住慧慧在她脸上亲了一下“谢谢您！”　　

　 　

　 　

　 　

下午六点过后,办公室里的人早已下班,慧慧才收拾桌子,关掉电脑。挎上白色皮包匆匆走下楼梯。一名身材矮胖的中年妇女在楼道口拉住了她：“曾科长,您好,我正等你呢！”　　

慧慧打量了一下,记起了她是锦州制药五厂的推销员曹大姐。“曹大姐,找我有事?”　　

“曾科长,想请你吃晚饭,希望能赏个脸。就在前面楼外楼饭店。咱们边走边聊吧！”她挽住慧慧胳博就走。　　

慧慧抽出胳博着急地说：“大姐,我不能陪你吃饭,孩子在家等我。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曹大姐叹了口气：“咱们厂的曲马镇痛片是去年发的货,我前几天到仓库查过,三个月前就已经销完。可28000元的货款迟迟不给汇过去,为此厂里派我从东北专程来催款。”　　

慧慧想起来了,锦州五厂的药款被莫娜安排在下月中旬付款。对她说：“总经理没签字,我怎敢擅自行事,再说帐上也没钱,请您理解!”　　

曹大姐气不打一处来：“力维公司姓柳的小白脸货刚到就付款。咱们厂子小,没钱给莫娜送礼。我找过她几次,那副脸嘴让人受不了。最后才答应下月中旬付款一半,你说这算哪会事?”　　

慧慧说：“大姐啊,这顿饭应该请莫娜总经理吃才对?”　　

“我就看不上那姓莫的,有钱也不想请她。再说那娘们是条喂不饱的狼。东北几家药厂推销员谁不知道她胃口大！曾科长我瞅你人心眼好,请你一定帮忙。唉!我们厂穷,我得抓紧时间办事省着点差旅费,过两天还得去成都催另一笔款。”　　

慧慧有些过意不去：“是我们欠你们厂货款,怎么反说帮忙呢?我知道这笔款早该支付,可我到哪弄钱呢?”　　

曹大姐有些动情地说：“曾科长,咱们厂80多名职工,还等我收回钱发工资呢！这几年厂里经营特难,工人生活很苦,没多少积蓄。工资要是发不下,有的职工就得四处借钱买米了！”　　

慧慧心里为之所动,静静听她说下去：“你说我为什么对集体的事这么卖力?你不知道,咱们老厂长可是个和工人同甘共苦的大好人,他文化不高,但懂得经营管理。厂里一直经营得还算红火,这几年市场竞争太激烈太无序。老厂长又不愿搞歪门邪道的那一套不正当竞争,说实在确实难为了他。他身为厂长,月收入就比职工稍多几十元,从不搞徇私舞弊贪赃枉法之事,干群关系极好！再看看周围其它国营药厂,厂长和普通工人收入相差十倍以上,工厂要垮了,工人已经揭不开锅了;!可厂领导照样轿车出入;宾馆酒楼莺歌燕舞,每月三仟五仟工资照发不误！”　　

慧慧脱口而出：“大姐能遇上这样的明主真幸运！”　　

“还有一件事,你听我说完。前几年有一家专门生产解热镇痛原料厂家,和我厂业务往来甚密,为成为我厂固定供应商,愿出资七万元让厂领导到日本考察旅游。可老厂长他让对方将七万元汇到厂银行帐户上,然后用这些钱添加生产设备;还给每个职工订制了一套西服。工人们从心里敬重他。”　　

慧慧看着她闪亮动情的眼睛,问道：“听说东北那边下岗工人比南方多得多?”　　

“可不是吗,满大街全是擦皮鞋拉三轮的下岗工人。我们老厂长心眼好,即便是无生产安排,就采取轮岗制。让大伙轮流回家休息,包括领导层,不致让谁家太困难。”　　

  “这才叫保持共产党员的先进性呢!”　　

  “可不是吗?工人们也只认这个理。可人家上级领导说老厂长思想迂腐坚持搞旧体制的大锅饭。他坚持走社会主义道路。不搞借机侵吞集体财产的所谓股份制改造,反对搞什么mbo的管理层收购。不为自已谋私利,尽量不叫工人下岗。反而成了不以时俱进的罪人。唉!真难哪!我就不明白这干社会主义何罪之有?你说我若是完不成任务,咋对得起老厂长和工人们?”　　

　 　

慧慧真的被她感动了说服了,她决定冒天下之大不讳,擅自作主给这位大姐付款。她说道：“曹大姐,为了老厂长;为了你们厂的工人兄弟姐妹,我答应你,三天内一定把欠款全额汇出。”　　

曹大姐喜出望外,激动地抓住她的手：“曾科长,好妹子,你可真是个古道热肠的好人哪!”说完,她让慧慧稍等,转身走进街边一副食商店,买了一盒包装精美的茶叶递给慧慧：“好妹子,这是一点心意,你一定要收下,这不算行贿吧?我代表老厂长谢谢你!”　　

“说什么谢呢?咱们夲来就是肝胆相照的阶级姐妹嘛!”　　

慧慧仔细端详那礼品,这是一盒用紫色透明塑料盒装着的碧螺春茶,每个棱角间的平面都镶嵌有一副精美的风景画。在曹大姐企盼的目光下,她不好再推辞。　　

“曾科长,你解了燃眉之急,我明天就去成都收款。有机会到锦州来,我陪你去参观辽沈战役纪念馆。一定来啊!”　　

分手后,慧慧独自骑自行车行驶在慢车道,心里反复在思忖着一个念头:   “绝不能让曹大姐失望,不管发生什么事?明天一定把款汇出去。”　　

第二天早上,在商厦六楼会议室里,人头攒动。这是福江商厦每周例行的业务学习会。走进会场,跟以往不同的是:前排有二十多名年轻而陌生的面孔赫然在目;与此同时少了几十余名熟悉亲切的老职工的音容笑貌。这就是以减员增效之名,行排异换人之实!　　

按惯例，先由莫娜总结和训话。她今天换了一套米黄色套装,别着精致的胸花,烫过的头发绞得很短,显得精神矍烁、容光焕发。还是那一脸的霸气;不怒而威的表情,抑扬顿挫的腔调：　　

“今天的主要仼务是宣传和推销南宫减肥茶,该品种利润空间大,能直接提升商厦的经济效益。作为总代理商,必须为开拓市场制定出一系列促销措施,包括制作广告电视片到省台市台打广告;并成立‘南宫减肥茶’专营小组,组长为厂方代表柳经理,组员有推销员黄渺、小周和新职工王坚红。”她还用了大量篇幅强调了此项仼务的重要性、艰巨性和必要性!　　

末了莫娜郑重地宣布：“为了使南宫减肥茶销量达到预期目标,全体员工务必群策群力、责无旁贷地参与到销售行列中;凡总部分部药品部门职工每人每月下达任务10盒。每销售一盒奨励现金5元。超额一盒奖励10元,完不成任务者从工资中扣除货款。其余家电部、针纺服装部职工以及全体行政人员每人下达两盒销售任务,可向亲戚朋友介绍销售。如完不成仼务者由本人买下!”　　

 大家一听有些面面相觑,甚至怀疑是否听错了?这不等于用行政手段强行推销给职工吗?试想,福江商厦职工280多人,就此一项将分摊完成560盒!　　

莫娜对台下的异议、骚动毫不理会,面带笑容地介绍柳经理给大家：“下面请梅河口力维公司的柳树扬经理给大家讲课,讲解南宫减肥茶的作用机理和营销新理念!”　　

柳经理身着一套当年洪常青曾穿过的乳白色西服,系着紫红色领带,昂首挺胸,步履矫健地走上讲台,浑身透着春风得意的傲气。他向大家躹了个躬。然后用浑厚悦耳的男中音开了腔：　　

“大家早上好!敝人有幸认识了文韬武略的莫总经理;结识了诸位业务精湛的老师付和年轻的朋友们,感到幸运和骄傲!为了各位更好地帮忙推销,我向大家讲解南宫减肥茶的作用机理。”　　

他用VCD机播放了广告宣传片,又拿出些幻灯片插播讲解：“这是南宫减肥茶主要成份桅子甙、苦丹参、百合等十六味名贵中草药材,它能在人体形成稳定纤维素团,从而阻止脂肪形成,故不用减食忌晕。再者其价格、规格、性能、包装等优势是同类品种澳曲轻、大印象减肥茶等产品所不能比喻的。批发价95元;另售价120元,但日服量小而作用佳而占尽价格优势……”　　

莫娜是从不坚持到会议结束的,她已提前离开会场。她刚走,会场里开始就窃窃私语。曾慧慧和罗咏梅坐在右墙后排,她忿忿地对咏梅说：“总代理南宫减肥茶是莫娜个人决策,和谁商量过?凭什么要分摊给全体职工销售?这么如火如荼地宣传推广,必有暗箱操作!”　　

咏梅说：“这类‘健’字号保健品成本很低,厂价就二、三十元,利润空间极大。那个叫王坚红的小伙子是她沧源老家来的亲侄子。刚来就做了柳经理的助手,今后必将与姓柳的沆瀣一气掏空商厦谋取私利!”　　

 柳某继续宣传说教：“下面请各位老师同仁和我做几道南宫减肥茶基本知识测试题,谢谢大家的合作。”随即高禄、小田二秘书将试卷发到各人桌面上。　　

她俩正低头做试卷,慧慧把曹大姐之事给咏梅简单叙说了一遍,并说出了无钱可付的苦恼。　　

咏梅真切地为她着想说：“曹大姐货款是应该付,但不能冒然行事,拆借了其它应付款也不好。最好能找到一笔额外收入,要不找黄淼她们几个推销员想办法,能否得到一笔应收款转付给曹大姐,而又不影响其它项目。”　　

慧慧高兴地击掌说：“对啊!怎么我没想到?下课就去找她,对她晓以大义,她应当会帮忙的!”　　

十一时过后培训终于结束,两人匆忙快步下楼,在自行车保管处,黄淼正欲推车离去时被慧慧叫住：“小黄等我一下,有事找你!”黄淼有些惊诧：“找我?”她推车迎面走过来。　　

她是个眉清目秀,戴着近视镜而显得温文尔雅的女孩。出身于本省南部美丽的南湖畔的蒙自县,家庭经济并不宽裕,但父母教养很严。清澈的南湖水养育了她,使她出落得如此清丽脱俗,朴实善良的父母给了她正直谦和的性格。　　

她与洪霞先后到福江商厦工作。从外表看很像在中外合资公司上班的白领丽人。谁知她干的是整天在外奔波劳碌的推销员工作。谁让她在大学学的是营销专业呢?正因为她具备了儒雅文静的仪表;诚实羞涩的眼神。很容易赢得客户信任。销售业绩在多名推销员中一直名列前茅　　

三人走到一棵生机盎然的梧桐树下,咏梅先开口：“小黄,曾科长有件重要事要请你帮忙!”黄淼有些迷惑：“您二位是老科长,是我的前辈,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直说!”　　

慧慧拉着她的手说：“是这样,你知道商厦每支付一笔货款都得经莫总同意。最近资金大部份支付了南宫减肥茶货款及以此有关的促销费用。有位从东北专程来催款的曹大姐,她们厂的曲马镇痛片早已销完几个月,莫总故意克扣,迟迟不付款。可她们厂的工人已经两个月未领到工资,正等这笔货款发工资呢!”　　

黄淼未吭声,看着慧慧忧虑的眼神,她感到了震撼。咏梅忙补充：“小黄,曹大姐的事很让人感动,可莫娜是个不讲原则;又没人情味的领导,我们又答应了大姐付款的请求。你能不能去收回些货款,用以支付曲马镇痛片款项?”　　

“需要多少资金?”小黄问。　　

“就2.8万元!”　　

黄渺直率地说：“我手里正好有张三万元支票,是昨天刚从68医院收来的,因本月下达的仼务已经完成，故而没填日期,我本来想留下来充抵下月仼务,因为完不成任务要扣基本工资的!”　　

慧慧语重心长地说：“小黄,你先把这张支票给我支付曹大姐的货款,这好比雪中送炭!下月若没完成仼务所扣工资由我个人补偿,好吗?”　　

黄淼笑道：“两位前辈,你们小看我了,我虽粗浅也知道助人为快乐之本的道理,也有正义感和同情心。待会儿我就去办公室把支票给您,说什么补偿呢?以后我工作和处事有什么欠妥之处,还请二位指点教诲!”　　

慧慧抓住她的手连声说：“谢谢!你可真是个重义轻利的好姑娘!”咏梅也会心地笑了。　　

下午上班,慧慧抽空亲自到银行存上了黄渺递给她的支票3.2万元,又及时填写了货款汇票,直接汇往锦州制药五厂。这时的她心中涌动着一种完成一桩豪情壮举的喜悦！回到办公室,小田给她递上一份书面通知:要求全体员工每晚9～10时收看省电视台滚动播出的关于南宫减肥茶的广告和专访,看来非大干一番不可了。伴随着轰轰烈烈的宣传攻势,接踵而来的便是南宫减肥茶的大批宣传费用,本就捉襟见肘的银行帐面资金,犹如流水推沙般地哗哗流失。　　

洪霞指着压在玻璃板下的两张发票说：“科长，王坚红找你报帐,说是广告制作费7200元和电视播出费3万元。”　　

慧慧抽出一看,就前期宣传广告费37200元,那后期还需多少呢?当然她不知道:广告片是柳经理无偿赠送的,7200元实属子虚乌有,是公然的贪污!她抽空拿出锦州五厂汇票存根正式入帐,让洪霞找出验收凭据.洪霞翻找一阵说: “你看,锦州制药五厂验收单莫总画过三角形符号,安排在下月中旬后付款50%”她看到慧慧手中的汇票有些惊讶。慧慧说：“小洪,这事你就别管了!这是早该付的款了!”洪霞眨眨眼没吭声。慧慧又不得不解释：“小洪,莫总的做法有失偏颇,该付的款扣压着;不该付的反而付了,中间难免有权钱交易和暗箱操作。我们干具体工作的好难啊!小洪,你涉世不深,和莫总接触不多。很难体会到她的为人处世、手段城府!说实话,就凭她的胆识、铁腕而言,再有适合环境和后台。她还可以青云直上!这经理位置确实是小了点。柳经理称她‘文韬武略’和‘经营奇才’。更有人称她是铁腕女人,一代奸雄.”洪霞听得很认真,不时回答着“嗯”,但不插话。慧慧真诚地告诫她：“小洪,你单身到省城闯荡不易,对于莫娜这种人,能忍就忍,千万别与她顶撞,你年纪还轻,被骂两句也没什么。就当做大人骂小孩似的.不像我们中年人那么顾脸面。你要努力在福江商厦扎下根!”   洪霞点点头:“我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