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岗风云录》(三、四章)
第三章: 领导帝王化与职工奴隶化
在南郊车站附近的仓庫大院里,大家正繁忙而有序的工作着。这是福江商厦总部仓库,由于近来家电部、服装部批发业务较少,就安排他们在商厦内部设了自己的小仓库。这个总库实际是专为药品部、业务科服务的。
因物流管理要向GSP达标,仓库就是达标重点。药品必须重新分类;根据两批颁布的OTC类药名单,非处方类药须单独堆码。除了把处方药、非处方类药分开外,还得按各类药品的剂型:片、酊、粉、针、器械及外用分类堆码,工作量很大,因为日常的进、出货仍正常进行!
罗咏梅虽是个四十七、八岁的中年妇女,因工作仼务紧,她仍与保管员、搬运工们一样抬货堆码,
小伙子们很照顾她说:“罗科,您不用抬了,让我们年轻人加班干就行!”
身为仓儲科长的她,仍保持着身先士卒、以身作则的老传统!她看不惯那些以为自己高人一等的管理者们。或者刚被领导辱骂一顿;转身又对手下职工吆三喝四、颐指气使的某些基层负责人。比如赵琚就是这类典型。
有些酊剂药品重25㎏,小伙们争抢着干,不要咏梅及女工们抬码重活;咏梅们便主动做些清扫卫生类的工作。并帮他们冲茶倒水买晌午;好一片人文理念下构建的和谐小社会!
大家齐心协力劳动,其间又经莫娜
无端干预折腾、几次反复堆码;两个双休
日加班加点辛勤操劳,总算基本整理分类成形。
刻苦耿直的中年保管员许卫军也感到了疲惫和有了怨气,今天又是周末,待发的货很多。老许手脚不停地配发了五家门市部的药品。等待能进城的汽车装货。咏梅看到这个体魄刚健明目皓齿的汉子的倦意便说:“老许,累了吧!这几天够辛苦了,休息一会儿吧!”
老许喝了口水说:“该累就累,这没什么?可莫娜让我们干些冤枉活,头天翻仓堆码得好好的;她来视察時又说这不行那不对;硬逼迫重新按她的意图干,到第四天又下通知重新分类。这不又回到第一次翻仓的老样。她这般折腾瞎指挥,我真受不了!这样大的仓库,动辄成百上仟件货,那两个小民工累得连手都抬不起来了。”
咏梅哈哈一笑:“你不了解她,她就这秉性。想起风就是雨。用福江人土话都叫她‘乱子壳’。以后在她手下干活得长个心眼:只能先干一半的活,以防决策多变,待她反复变换到最后定夺,才能干另一半的活!”
老许蹙着眉头说:“那怎么行?每次她都逼得很紧,动不动就是拿扣钱吓人, 唉!主将无谋累死三军!”
咏梅说:“对!懂管理的领导应知晓此常理:用最小的劳动代价获取最大的收益!她更不懂得什么叫‘事半功倍’!但上级还偏就用她。”
老许问:“还有件事我不明白,莫娜上台后。把以前老经理和尹付总她们经手进的失效期近的存货,全部抬到后庫封存,不让销售。本来还在有效期内,可抓紧时间推销。如太阳神;感冒清;ATP片;脑氨肽等放在后库等待报损。而宁愿重进新货销售。这不太可惜了吗?”
咏梅叹口气:“有什么办法呢?这是她一贯擅长设陷阱支花篮,又要欲盖弥彰的伎俩。她容不下老经理们留下的业绩和荣誉,有意造成前仼领导搞得库存积压报损的映象,给尹付总难看。”
老许说:“这个我知道。就为了排挤尹玢,要企业付出几十万元的代价?这是职工血汗!她身为总裁,总该为福江商厦职工利益着想吧!效期近的商品可用代销方式促销,至少能挽回一半的损失!”
咏梅说:“老许,你也有忧国忧民之心!难能可贵啊!这个问题我也想过,很难办。一是莫娜此人心理阴暗。为达到其政治目的,可以不惜付出仼何代价。一般人感覚不可理喻。这三十多万元的损失反正是姓‘公’。另外,我还悟出个道理,真正希望国营企业兴旺发展的是广大基层职工。因为他们得靠工资收入养家活口,与企业荣辱兴衰休戚相关。唯恐企业欠收而下岗。而当权者们待遇好工资高;灰色收入无底无数。早已中饱私囊腰缠万贯何惧下岗?就是企业难以维持下去了,那还可以‘转让重组’,借机进行资源再瓜分。你看过电视剧《大雪无痕》吗?”
老许点头:“看过,那个冯老总将价值五仟万的橡树湾农场以五佰万低价卖给了港商。”
“对啊,现在的国企‘转轨改制’是大势所趋。国企老总们的贪赃枉法加速了国企的解散倒闭。等他们个人有了经济能力或向国家银行贷了款,再将国企低价买下归己,摇身一变成为‘民营企业家’”。
老许一拍大腿:“我看莫娜就不想把经营抓上去, 又沒人追究亏损下岗的行政责仼。甚至有媒体将这些败家子誉为 ‘敢于吃螃蟹的人’。 唉,让工人下岗已成为时髦病。”
咏梅笑着说:“老许,现在你也知道了,她表面上对仓库的管理严格只是做表面文章而已。至于不让推销积压品种,还有个解释,那只能说莫总是当今奇人,她做的有些事,人们不能用常理解释推论”
这时侯,推销员黄淼骑着自行车风尘仆仆地赶来,小脸涨得通红,喘着气,停下车就对老许喊:“老许师,快帮我配货吧,对方等我送货呢!”
老许接过提货单:“这是好几天前开的单,怎么今天才提货?”
黄淼取下眼镜,用镜布擦抹着镜片上的汗水:“接连三天都忙着去各医药连琐店给南宫减肥茶铺货促销。这是西南退休医院等着要的药品,明天是双休日。已答应人家今天一定送货上门!”说完她又转向咏梅:“罗科长,你给安排下汽車送货吧!”
咏梅说:“小马的车今天下午送几位领导去荟萃宾馆开会,等我跟小马联系,能否抽空回来把你的货送了,再赶回去接领导回家。”
一辆白色金杯汽车行驶在福江市东西方向的繁华街道上,驾驶员小马,一个留着长发的时髦小伙子。手握方向盘稳健地操作着。这时手机响了,是罗科传话:速回仓库帮黄淼送趟货。他即时如实地请示莫总,莫娜没好气地回答:“明知我今天用车,送货怎不事先安排?这罗咏梅怎么搞的?”
在宽阔的车厢里还坐着尹玢、赵琚和高禄。赵琚说道:“莫总,有哪家老总象您这样寒酸?开会还坐这拉货的金杯车?”
莫娜说:“老经理留下的艰苦奋斗的革命传统呗!咱暂时只能将就点,就是累了小马,早晚得接送我;其余时间还得送货。”
赵琚对莫娜可谓耿耿忠心,拍马溜须也直言不讳。她本出身低微;、没念过多少书.占着有几份鬼精灵;善於揣摸领导意图,故得莫娜赏识。掌管着药品部采购大权。如今出入福江商厦已是一副飞揚跋扈的派头。
她虽过了35岁,却更愿将自己打扮得像青春少女;喜欢穿超短裙;吊带衫;显得不倫不类。今天为到荟萃宾馆赴宴,她更是刻意打扮一番:头发做成麻花条状;脸庞涂着厚厚的粉霜;嘴唇接近鲜红;她长得还算鼻尖脸秀;只是眼睛小了些。故做了双眼皮手术。今天穿了套姜黃色连衣鱼尾裙,配上耳墜、项链;自我感觉极好,是有些贵富人家派头。
高禄也换上紫色西服;头发梳理得时尚光亮。
尹玢是临时接到通知,没来得及更换衣服,仍旧穿着上班时的红毛衣牛仔裤便匆匆上车。她四十余岁,身材瘦小;皮肤白净。与这几位当红显贵同坐一车感到有些别扭,无话可说。自从莫娜升任总经理,她虽仍为付职,却大权旁落、独处冷宫。被冠上一个工会主席的闲差而无所事事。
她是明白人,知道莫娜容不下自己。她也曾试图与之磨合关系;推心置腹甘願俯首称臣。无奈莫娜高深莫测、油盐不进。她怯弱的性格决定她无力以之抗衡,只能採取得过且过的消积办法。今天能请她开会真让她有些受宠若惊。
快到荟萃宾馆时,小马的电话又响了,这次是老许愤怒的吼声:“小马,你请莫总接电话!”小马犹豫着将手机递给莫娜.
“喂,是谁呀?”
对方传来连珠炮似的质问:“莫总经理,我请问你,荟萃宾馆离福江商厦不足 2000米 ,难道就不能乘公交车或打的吗?你该知道仓库的两辆货车白天是进不了城的,城内送货就靠金杯车了。黄淼的客户等着要货,生意做不成谁的责任?咱们从前的老经理可是每天骑自行车上下班的!”
莫娜气得嘴角颤抖,大声吼道:“你是谁?给我滚开。叫你们科长来!”继而气急败坏地关掉手机。
赵琚忙搀扶着她问:“是谁?还是要车吗?”
尹玢忍不住开口了:“要不这样,小马现在回去送货,散会后咱们打的回去?”
莫娜狠狠地咬牙不出声,高禄忙制止尹玢:“尹付总,你别土气了,哪个老总没有專车接送?再说一会儿还得去红河宾馆参加另一个会议呢!”尹玢恍然大悟:今天是周末,一个下午赶两个会;领两份礼金。难怪忙得不亦乐乎?!
赵琚说: “这就是国企职工端铁飯碗产生的恶习,竟敢对领导的工作指手划脚.股份制企业的职工敢这样吗?
“国企改制势在必行,越快越好!”莫娜恨恨地说.
说话间车子到达了荟萃宾馆迎宾门,众人下车。莫娜吩咐小马:“你到停车场等着,我们一会儿出来还得去红河宾馆!”
小马应了声,将车开到停车场,低头打扫车内卫生,做到让莫娜无可挑剔。
众人拥戴着莫娜进入宾馆大厅,紫红色地毡装点着整个地面。上面撒满茶花图案和Welcome字样。服务小姐身着桃红色缎面旗袍,叉开得很高;盘着头,娇羞盈盈;礼貌得体。显得秀色可餐;令人赏心悦目。
大厅右边支着一张黑晶漆长方桌,那是会议主办方桂林邦昊公司设的登记处。当莫娜微笑着走过来时,两名老总操着广西式普通话笑容可鞠地迎上前与莫娜握手。“欢迎莫总莅临指导!”高禄忙和莫总站在一排,与对方一一握手。俨然一副付总架势,而真正的付总尹玢却被晾到一边。最近,高禄己是业务科长兼书记,整日伺侯在莫总左右,成了最贴心的智囊。他日夜觊觎的付老总宝座也将唾手可得。
这类新产品推介会每周至少有两、三次,那是厂家为促销新产品,不惜高价聘请几位医务界专家名流、知名医生为其撰写学术文章:在媒体上大肆渲染,在促销会上又現身说法药用机理、疗效如何显著云云。再邀请全市各医药採购单位、各大药房经理法人、医院院长药房主任莅临。登记时每人领取一、二百元现金或礼品,会后盛宴款待一番,灯红酒绿,觥筹交错之际。谁都会感到盛情难却。吃人嘴短,好歹订上几件货,反正客人中多数为国营单位领导,会在乎积压么?
福江商厦每周都能接到几个类似请柬,到了年终几乎天天应接不暇,有时一天就是二、三亇会,难怪莫娜整天忙得风风火火,有時实在应酬不了,也就照顾手下心腹们去赴宴。有人算过一筆账,光是这名正言顺的开会接红包,经理法人们每年至少有一至两万元的收入
而推介会厂家也不吃亏,所谓新药实际只为三、四类新药。真正国家一类二类新药开发很少, 因为投入成本大,研制周期长,急功近利的市场径济哪会去干这个?。
一类新药是一个全新的化学方程式。二类新药只须在原有品种的有机化学基团上加上几个羧基、羟基等衍生物,三类新药则是加些复方品种,如添加维生素或矿物质。四类新药就只用更換剂型包装,換个商品名称,可价格就翻上十倍八倍。有的冠上‘藏药’、‘苗药’的头衔以诱惑顾客。
三、四类新药制造成本极低,几元、十几元的成本,报物价局审批后,另售价就是几十元、上百元。利润空间极大。尽管广告费、;促销会费用、回扣费不少,厂家仍是大把赚钱。医疗单位更是赚得盆滿钵滿,因为总有许多‘冤大头’受广告宣传的蠱惑自愿掏钱购买。
正是这些所谓新品种、保健药撑满了多少药商的腰包;腐蚀了多少国营医药公司当权者;行贿了多少白衣天使们?又迫使多少人望医兴叹呢?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改革开放二十年,大小药厂猛增到数十万家。而之前仅有二千家。二十年翻了百倍以上!
话说驾驶员小马独自等候在汽车里,心中惦记着给黄淼送货一事,本想偷空去趟仓庫再匆匆返回。但又怕领导随時传喚。思来想去忐忑不安,最后索性给仓库挂了电话:“喂,是刘科吗?实在对不起,你们不用等了,我真的走不开。莫总让我专候她,可能随时出来,再送他们去红河宾馆开另一个会议。请转告黄淼:我明早用休息日時间帮她送货!”
咏梅放下电话,将实情和小马的苦衷说给大家。老许愤愤地说道·:“什么荟萃宾馆,就是酒囊饭袋荟萃的地方,腐败分子一个下午开两个会、拿两份礼、吃两顿饭撑死你!”
咏梅对愁眉苦脸的黄淼说:“能否明早送去,小马愿意放弃休息帮你送货?”
黄淼眼泪盈眶:“本来就被南宫减肥茶拖了好几天,今天说得好好的,李院长还在等着我呢!”咏梅说:“要不打的送去?”
“不行,全是大件货,的士塞不进去。货车费用太高,打车钱她是肯定不给报销的。”小黄无奈地说。
老许本来就是个铁骨铮铮、忌恶如仇的汉子,他气得背着手转来转去的说道:
“太过份了,是顾客至上还是她开会至上。对客户不讲信誉,以后还做什么生意?反之黄淼完不成销售计划又要被扣工资,她拿着六仟元的月收入却没有一点工作责任心。这成什么世道?”
“难怪有人说:‘国企改革的结果就是领导干部帝王化,普通职工奴隶化。’”
咏梅说:“就这样,国企老总们还总觉得国家对不住他们。认为他们承担的责任大,就该拿几十万、上百万的年薪。可经济学家郎咸平教授尖锐地指出:中国至少有十分之一的人能当好国企老总!”
“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我看就是这改革开放宠坏了这些国企领导。
咏梅又安慰大家:“急也没用,莫娜决定的事谁能改变?反过来还得责怪我工作没安排好。我给李院长通个电话,请他通融下,明早送去!”
这时送货员小崔和两个小工回来了,进屋后便坐在沙发上喘气说:“让我送500盒快要失效的爱活胆通胶囊给药品部,这明摆着让赵琚帮她慢慢去报损,转移责任。这个婆娘名堂太多,玩不过她!”
这时黄淼把送货之事告之小崔,小崔玩世不恭地冷笑说:“她和赵琚高禄一个星期开二、三次会,就接会务费一项每月就有仟余元钱的收入。而我们累死累活每个月就500元钱。老经理任职期间可不是这样,他很少去开业务会,而是让下属员工排队轮流去赴宴、接礼品,连我一个搬运工都去过好几次呢!对吧老许哥?你也去过几次?”
老许接着说:“可不是吗?老经理六十岁的人了,每天上下班都是骑自行车,很少用小马的车。这人跟人怎么比呢?”
他越想越气,抓过黄淼的手机又拔通了电话:“莫总,请您让小马来送趟货,客户正等得着急,仓库的大货车此刻还进不了城……”话没说完对方就关了机。“女魔头听不下去就关机!”
这时咏梅过来说:“老许,事没办成,你这次可得罪了她。要当心啊!我和李院长通了话,他通情达理同意明天送过去,人家也是为咱们才放弃休息在药房专候,还特地转告小黄不必为此事着急!”
黄淼舒了口气:“我还得去麻烦小马,谢谢你们为我费心了!”
近半个月来,仓储科的职工们辛苦敬业地把所有三个月后即将失效的药品清理出来,堆放於后院库内,又按GSP达标要求将所有药吕分门别类重新堆码。最近新持药品种特多,而且量很大。有腋臭灵40件;降糖新胶囊25件,第二批入库的南宫减肥茶100件。以及甘肃麦积山药厂的几个新品种。人人心知肚明,这都是从柳经理的力维公司发来的货。
小崔拿出一盒南宫减肥茶对大家说:“只听说皇帝有东宫娘娘、西宫娘娘,这南宫是怎么回事?”
大伙一听笑了,咏梅笑道:“这南宫可不是指南宮娘娘,而是百家姓里的复姓。古人有以官衔或地理位置为姓氏的习惯,以官位为姓氏的有司徒、司马、尉迟、上官、诸葛等,而南官就象西门、东方一样是以地理位置为姓氏的复姓。可能是个姓‘南宫’的人提供的配方吧。”小崔说:“罗科真有学问,我可是第一次听说。”
这时老许过来说:“我刚接到小马的电话,说莫娜马上过来检查仓库,让我们做下准备。”咏梅说:“这小伙子心眼好,怕莫总来挑剔,先给提个醒。”
众人七手八脚,将办公室和仓库打扫得整洁清爽,把花瓶里的水也换了,一簇翠绿的水竹散发着植物的清香。
说话间,白色金杯车已经驶进库房大院,车内走出莫总、赵琚、高禄、小田和几名部长、柜长等一干当红人物,浩浩蕩蕩,好不热闹。咏梅上前招呼:“莫总,辛苦了,请到办公室入座休息!”
莫娜披件黑呢子风衣,脖子上绕着红色长围巾,“嗯”了一声,表情有些阴阳怪气的。咏梅感觉出些不妙端倪。仍故作镇静;不卑不亢地向众人介绍了仓库在GSP达标中所作的工作。请莫总指导。随后众人围着莫总四周坐下,鸦雀无声、神情专注地聆听着领导的教诲。唯有老许一人坐在远处的办公桌旁,闷着头做他的仓库帐,一直就没有理会过莫娜。
之后检查组人员进入仓库,仔细检查药品分类堆码情况;库内温度湿度日报表及卫生状况。按惯例还得检查保管员的帐货相符率。小田她们对五个保管员每人抽样十个品种进行检查,结果货帐相符。
可这时高禄、赵琚又从老许的卡片箱内抽出六张卡片检查,高禄念道:“鼻炎康口服液,帐面150盒。”赵琚低头数货,“相符,150盒”。接下来又点了针水‘聚肌胞’‘三磷酸腺苷’均可帐面相符。当点到软膏类的‘达克宁霜’时,高禄念道:“达克宁霜 20克 ;西安扬森产;帐面480支。”赵琚数货后报说:“只有470支”.再数一遍还是470支。
莫娜接过卡,让人把老许叫过来。老许只得从办公室来到仓库“莫总找我有事?”。“达克宁霜怎么少了10支?”
老许有些措手不及,一时又想不起是怎么回事,急得脸红脖子粗:“不可能少,我刚盘点过!”莫娜把卡扔给他,“自己看吧!”
咏梅在一旁急了,又帮他数了一遍,还是差10支,忙说:“快去抽屉里找一找有没有借条之类的字据。”老许忙回办公室,在十多张借条中翻找了两遍,就是没有达克宁霜的,他已经急得沁出一身冷汗,暗地里骂自己粗心,明知莫娜来找茬,还让她抓个正着?
这边莫娜对高禄下达指示:“记下来,按规矩办,帐货不符,每筆扣奖金50元!”
老许怒目而视,指着莫娜说:“你当领导怎么就只会扣钱、整职工!东西少不了,你得让我想想是怎么回事?”
莫娜打断他:“什么叫整人?有规章制度就得执行,你给我走开!”说罢领着一干人马扬长而去。
老许还在那儿喘着粗气骂着娘,咏梅把他拉进办公室。
咏梅劝慰着:“老许,你再好好想想,是谁借去忘了打条子。”
老许安静了一会儿:“对,昨天黄淼来过,说一个小诊所等着要,她当时很忙,说今天到业务科补开发票,不用打借条了。小黄是不会诓我的。”
小崔忙说:“快给莫总打电话,就说达克宁霜找到了。”咏梅在电话里对莫娜述说了经过,只听那边冷冷地说:“昨天刚借出的货,今天就忘了,还有点责任心吗?再说了借货不打条子,也是违规。罗科长你的工作职责是严格管理,而不是去讨好属下,为他们说情!”说完信号断了。
放下电话,咏梅气得脸色通红:“这也叫领导,说我只会为属下员工说情,这叫什么话?难道非要学赵琚、高禄为虎作伥,助纣为虐吗?”
再说莫娜一干人离开仓库,车子驶至街口,高禄记起公文包遗忘在仓库办公室,便向莫娜说明要折回去取,让小马把车停在路边稍候。
他匆匆走到仓库办公室门口,正欲敲门,却听到里面传出议论声,他停住脚步侧耳倾听。
“对职工可谓严格有加,自己则为所欲为的捞取国营资产。马上又要对商厦大搞基建装修。”这是老许的声音
“我也正纳闷呢,刚装修过不足两年。”
“你没听说 ‘工程上马,干部下马’的顺口溜吗?历届领导都最喜欢巧立名目搞基建。此次装修预算250万元,而实际费用不足200万元。”老许说。
“你咋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老许笑道:“凑巧正是我兄弟就职的那家装飾公司承揽这项工程,自然知道实际市价应该是多少?就这么着五十万元的公有资产将被莫娜据为己有。”
高禄听不下去,猛然推门进来。众人一楞,不知说什么好。
两名小工冬林和小亮机灵地打岔:“高科长,每人要购两盒南宫减肥茶是真的吗?什么价?”
高祿皮笑肉不笑地说:“肯定是真的,任何人不要再抱什么幻想!这是大家义不容辞的责任。按批发价给职工,每盒95元;两盒190元。从工资中扣除。这就是我们老总的胆识魄力;敢说敢做!”
冬林问:“我们零时工哪有钱去购买,减什么肥?再减我们连抬货的气力都没有了。”
小崔也摇头:“就是,我可没钱买,儿子上学的费用都交不齐。一家子骨瘦如柴,莫总要是推销‘东宫增肥茶’,我还可以考虑!”
高祿道: “大家别逗了,这事林山书记也支持,他要我们向大家解释清楚,是让你们去推销,而不是买了自己吃。”
“可我们到哪儿去推销啊?”
“同志,这是市场经济!就是请你们学着做做推销员。”高禄不便久留,抓起公文包匆匆离去。
大伙长舒了口气。“怎么就单单让他听见,以后说话可得小心点。”
小崔还在惦着买减肥茶的事: “逼我们花190元去买药,那是我家半个月的伙食费啊!”
咏梅说:“你若实在推销不了,我替你收购下来就是了。”
“那怎么好让你吃亏。”
咏梅知道小崔家境不好,经济窘迫。妻子原是手表厂工人, 八十年代末转厂回家待岗,之后一直没有正式工作。靠每月200元的社会救济勉強维系。小崔收入也低。偏偏上初一年级的儿子又不爭气,每次考试总是几门功课不及格。夫妻俩文化低,无法辅导数理化等科目,更无力聘请家教。只好请求班主任给孩子留级,以巩固基础知识
。谁知被老师断然拒绝。并耻笑小崔:“你懂得什么是‘九年制义务教育’吗?留级是不可能的!成绩再差也得拖着走,有意見找市教委反映去。”。
小崔感到气愤,当即顶撞了女班主任:“马老师,不让畄级才叫真正的误人子弟,差生们的功课得不到及时的补救巩固。义务教育不就是免费义务读书吗?那每学期为何还得要家长们交上四五佰元,既然政府执行‘义务教育了,那为何还要搞‘希望工程’呢?这不矛盾吗?”
那位高高在上的‘人类灵魂工程师’听后大怒而震惊,对於这些差生家长她历来不屑一顾,且不说差生成绩影响班级荣誉,还直接影响班主任月奬金收入。真是名利双不收!
“这是政策規定的,轮得上你管吗?清你先教育好自己的孩子”。说完傲慢地扭头便走。
说来也别太责怪为人师表的老师们差生们的家长本来也多为一些没地位、没文化、形象猥瑣的贫苦工农及小商小贩。班主任马老师觉得根本不屑与之计较,和这类低素质的家长们多说几句话也觉掉价。
可下午放学后她把小崔的儿子旭明留下痛斥了一顿。
儿子回家后,扑在母亲怀里痛哭,“算了儿子,谁让咱们人穷学习又不好呢?”母亲接着说:“也怪爸妈不好,从小没抓紧你的学习。以后只要肯用功,妈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你上大学,出人头地。再也不能当什么工人阶级了啊?”儿子懂事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快下班时,小崔接到高禄的电话,他感到有些惊异:“高科长,有什么好事会找到我这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呢?”高禄应道:“崔小哥,还真有事找你。请你明早八时半到总经理办公室莫总找你谈话。不要对罗科长说实话,随便托个词请假就行!”对方说完立即挂了电话。
小崔感到有些蹊蹺,是什么好事?还是坏事?但经理传唤敢不去吗?便转身对咏梅说:“罗科,明早我到财务科去一趟,领取这个月的误餐费后再回仓库,行吗?”。“好咧!”咏梅毫不在意。
第二天大早,在商厦五楼办公室里,人们又开始了一天的忙碌。药品部长赵琚,最近又兼任业务科付科长,正对两名电脑开单员小易和小唐指手划脚地抱怨着:“这就是你们做的要货计划?漏掉了多少品种?诺迪康胶囊、阿莫西林片、 Co丹参滴丸怎么不写上?这做什么工作?”
小易申辩说:“赵部长,我们俩实在忙不过来,每天光开单就有十来本发票,这是抽空写的,难免会有些遗漏…….”赵琚打断道:“若是嫌工作量大,不能胜任就提出,另换年轻人来干!”
小易吓得不敢吱声,强忍怒气低头继续工作。小唐忍不住插话:“赵部长,确实干得很累,易师付肾炎发作脸都肿了,白天坚持工作,下班后又要赶到健康医院输液。从未请过一天假!”
赵琚难动一点恻隐之心,反而说:“你们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麻烦和毛病,干不了回家养病,还有多少人等着进业务科呢!”说完屁股一扭转身走了。
小唐不满地念叨:“她没什么具体工作,为什么不自己写要货计划?我们每天有做不完的事,这样下去我也受不了了。每天下班后骑在自行车上双脚就跟踩棉花似的,浑身瘫软.”
小易泪光盈盈地说:“太霸道了,就象跟她讨饭吃似的。我一直怕工作丢了,千忍百忍。可是现在我想主动提出下岗,虽然钱少点,但至少能捡回一条命,总比在这儿累死强。”
小唐怜悯地说:“易师付,你身子骨弱,要多保重啊!这地方真叫水深火热,累死也没人怜悯你,走了也好,也许下岗反而是好事。要不你先去休息两天,看看医生。我帮你开单,我比你年轻、壮实些。能开多少算多少,大不了不要这工作走人了事!”
俩人正小声地吐露苦水、惺惺相惜发泄着不满情绪。又听赵琚在那边吼叫:“小黄,怎么搞的现在才到?”只见黄淼正跨进办公室,惊愕地睁大一双诚惶诚恐的眼睛说:“赵部长,我今早到附二院收款,昨天已经打了招呼,您忘了吧?”
赵琚不理会,又转了话题:“我问你,让你推销腋臭灵,一星期没送出一盒。我昨天给荣生堂连锁店打丁一个电话就搞定200盒!就你这能力,可要扣奬金的!”
黄淼委屈难言:“部长,我已经尽力了,人家嫌价高。您是部长有定价权和进货权,人家当然给你当领导的面子。我哪有这特权?要不将你这部长位置‘借’我一用,我也能推销200盒。要扣钱就扣吧!我也奈何不得。”
“你说什么?别给我嘴硬,有你这工作态度的吗?现代企业就是要求员工高素质;高效率。你好自为之吧!”。
大家听着她们的争辯没敢插话,心里为黄淼的‘胆大妄为’而感到兴奋解气。总算有人敢于跟这个蛮横无知的七品芝麻官顶嘴了。
黄淼忍着屈辱,蔑视地离开她到墙角边的饮水机接水,慧慧也正接完水,关切地对黄淼说:“简直飞扬跋扈太欺人,没有点教养。小黄别理她,大家理解你就行。”
黄淼眼泪欲下地说:“曾科长,她哪是推销药品,而是权权交换,她每月都向荣生堂进货,人家敢不收她的药?我们是没有一点进货权, 纯粹厚着脸皮去推销。 唉!真太难了.”
停了一会儿,黄淼又说道:“我不想在这儿干下去了,这帮领导的心腸就跟摩德斯通家族的人一个样!”
“哪个摩德斯通家族?”慧慧听得有些耳熟,一時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見过?
“就是狄更斯的小说大卫科波菲尔里描写的人物.”
“对对!有点印象,没有怜悯心和人情味,心腸特制硬是这个家族所有成员的共同特点.”
“曾科长,我得过去了,赵琚正朝这边盯着呢!”
慧慧叹口气,心想怎么好端端一个国营企业,却要弄得跟‘白色恐怖’似的。
这时她想起计算器坏了,还得赶做购进报表,别人都忙着,也许找尹付总能借着用。于是她匆匆走向六楼,正遇崔杰急急往下走,慧慧叫住他笑道:“小崔,怎么是你?总经理单独召见你,好事临身了吧?”
小崔抬起头,苦笑着说:“曾大姐,别逗我了,我哪能遇上好事?只要倒霉事别找我就是好事!”说完匆匆下楼。
慧慧走到六楼道口的付经理室,敲了敲门,尹玢走出来见是她急忙招呼:“哎呀小曾,快请进来!”
慧慧看着这冷清清的付经理办公室,与对面门庭若市的莫总经理办公室相比真让人有冰火两重天的感觉。
她知道自从上星期尹玢和莫娜为工作上的一点小事争吵开来,尹玢忍无可忍还了嘴。莫娜大发淫威,又吼又叫、又哭又闹。吓得所有白领们齐来劝慰莫总,而竞没人敢去搭理尹玢一句。众人将莫娜安抚进办公室后百般劝慰,竭尽阿谀奉承;而尹玢则痛苦地颤抖着瘦小的身躯独自一人冲进办公室掩面痛哭。从此付经理室就更加门可落雀。
经过此次撕破脸皮的争吵,莫娜摘下伪装,公开冷落排斥尹玢。一些原与付总相处甚好的人也疏远了她,唯恐城门失火,殃及鱼池。大家都知道莫娜那爱屋及乌、恨屋及乌的秉性。不敢与尹玢来往甚至打招呼。在这人来熙往的办公楼里,她却形只影单,独自嗟叹世态炎凉、人情淡泊!此情此景,让慧慧心中掠过一丝悲凉。她想起一句诗,“诸公纷纷登台省,广文先生宫独冷。”
当她向尹付总提出借用计算器之事時,尹玢受宠若惊、手忙脚乱地找出来递给慧慧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难得你看得起我!”
慧慧接过计算器,顺便瞟了眼桌上放着的药剂学书籍,竟然看见还放着一本《菜根谭》。她瞅着尹玢蒼白的脸问道:“最近身体好些吗?飯量好吗?”
尹玢淡淡一笑:“还那样,每天坚持服用肝胆类药物治疗。”
慧慧真情地说:“爱惜保养身体才是最重要的,想开一些,不值得呕气,大不了走人。闻一多先生有句名言:‘这是一潭腐朽的死水,不如让给丑恶来开垦,看它能造出一个什么世界?’你说呢?”
尹玢露出久违的微笑:“谢谢你的关心,小曾。”
回到财务科,记帐员小项递过一份表格说:“科长,这是我从电脑里打印出来的,全是付过款的进项;而没有支出项目。药不知发往何处?加起来有六十多万元误差!”
慧慧惊异地问:“六十多万?三级帐和仓库帐核对了吗?”
小项说:“凡是经过仓库验收入库的药品基本没问题。我说的是那些没入库的、由药品部赵琚她们现倒、现卖的。统统由莫娜签字付过款,你看基本上是付给这家龙宇公司。有些验收单是后来临时补上的。”
“那你把这份有进无出的统计表给赵琚看过吗?”
小项委屈地说:“让她看了,她老大地不高兴,说凡由她经手的账绝对没有一筆差错,让我去问其他推销员和仓库。”
慧慧说:“不可能涉及其他推销员,因为除了她和莫总之外,谁也没有进货权。仓库的咏梅大姐做事很有责任心,不会验收出错的,我看这里边一定有问题。”
这时小项轻轻拉下她的衣袖说:“科长,小声点。财务科老被人盯梢。上次不就找个‘工作时间聊天’的借口扣了您100元吗?”
慧慧不屑地说:“她爱扣就扣,反正我也习惯了。自己行不正,如何堵人嘴?”
这六十多万的不良账目令慧慧好生疑惑,难道真有这虚设大笔应付款的事,她不敢想象。
在莫总办公室里,高禄正凑在桌边请示道:"莫总您看这装修商厦的事该咋办?”
“既然有人嚼舌头,那就先放一放吧!过一阵子再说。明天你先把建设医院的事给办了。”
这时秘书小田推门进来 “莫总,那西藏人旺丹送货来了,药品部购进了一些虫草,他问您还要不要?”莫娜略一思索“让他进来吧!”
一个高大俊朗的藏族汉子走进来,他皮肤黝黑,|头戴毡帽,身着藏装,浑身隐隐发出一股汗臭味。他操着一口夹生的汉话说道;“经理,这是今年最好的新虫草,药材市场至少要每公斤一万五仟元,您是老主顾,只收您一万二仟元。”
他打开塑料编织包,里面满是黄褐色的、散发着药香味的虫草。莫娜当即向他购了 两公斤 ,共两万元。她让高禄到对面的银行替她取钱。
这时慧慧刚好到总经理办公室找莫娜签字请示工作,差点和正欲出门的西藏人撞了个满怀。
进屋后一眼瞥见桌上放着的两大包虫草。那知莫娜先给她打招呼:"小曾啊!这虫草质量不错,要不分点给你。”
“不用了,谢谢!上次已经买过 100g 给母亲,还没吃完呢!莫总您这是帮人买?”
“是这么着,我在台湾有个亲戚要虫草,那边价格可比这儿贵多了。这不还得给他邮过去。”
这事慧慧听后并末在意,请示完工作后她信步走进电脑开单室,把虫草的事聊了几句。
哪知小唐却压低声音凑着她的耳朵说:"哪是什么给台湾人买?他们这是先用自个的钱购下,个把月后。再高价售给总部和分部的山货柜,到时候至少每公厅赚五仟元。包括天麻杜仲等名贵药材在内,他们经常这么做。领导带头搞投机倒把,吸国营企业的血。”
慧慧听后感叹嘘唏不已,一个表面看似严格管理规范的企业。对基层员工严格得近乎苛刻,稍有疏忽即被扣发奖金甚至开除,而管理者却象蛀虫一样不断蚕食国有资产,贪污受贿犹如囊中取物。这一切却是在毫无监督制约下、甚至是合法地进行着!国营企业焉能不垮?
建设医院位于福江市西郊。是一所技术医疗设备一流;人材济济的综合性大型医院,每天前来就诊的患者络绎不绝。
高禄今日赶到医院总药房门口,他要找的是本院大名鼎鼎的药房汤漾主任。
说起汤主仼的职业,可让许多人羡慕得垂涎三尺。他负责采购整个医院日常用药。是众多医药公司和药品经销商们竞相拢络的目标。且不说每次进药暗地里的回扣天知地知。就只说三天两头接到的会议请柬,合理合法收到的现金、礼品、会务费每月盘点下来至少三仟元钱,可谓真正意义上的肥缺。近几年医院每年组织几次公开的药品採购招标会,堵了一些漏洞。但採购日常用药还是汤主仼说了算。
在市场经济大潮中,昔日廉洁自律的医务工作者,当代的白衣天使们也冲破了象牙塔的禁锢,明白了什么是市场经济规律的真谛,纷纷争先恐后与各路医药代表配合默契地进入市场经济游戏规则。
医生们给前来就诊、住院的患者开具价格昂贵的所谓新特药,再从医药代表手中按数量提取回扣已是半公开半合法的秘密。有的医院干脆把推销新药的任务下达到各科室,逼迫医生们给患者多开新药。内行人都知道:并非价格高就是好药。药品不分高低贵贱,对症下药就是好药。可是已经产业化了的有些医院却丧失了起码的职业道德。早已把‘救死扶伤,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的指示精神置之脑后。一味追求经济效益,而不顾患者如何艰难筹款治病。
本来可以用廉价的青霉素或普通抗菌素抗病毒药便能治好的一般性炎症。可他们偏要开具高价的、疗效不見得确切的罗红霉素、妥布霉素或所谓更高档的药物。君不见一个小小的感冒、腹泻之类的常見病,到医院治疗非得弄你伍佰捌佰不可?
老百姓怨声载道,人大代表以及新闻媒体也不断呼吁政府出台政策干预,还医院这片圣洁之土以一个朗朗乾坤、清平世界……
目前,综合性大型医院尚属垄断经营,白衣战士们迎来了知识分子的艳阳天,地位高、收入佳。再加上些灰色收入,一个个都成了新贵。忙于买轿车、购置洋房别墅。驱之若骛。
人们急切呼吁真正的非赢利性医院早日诞生!呼吁国外人道、慈善医院早日WTO!准入中国医疗市场!
再说高禄找到药房汤主仼,他正在他那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勤奋工作,汇编各科室上报的急需药品。高禄礼貌地鞠了个躬说:“您好,汤主仼,打搅了。我代表福江商厦药品部对您进行信息反馈拜访!”
汤主仼推了推玳瑁框边眼镜,很有风度地指了指旁边的沙发请他坐下。
汤主仼是个和气随便的人,50岁左右,胖胖的身躯,有些谢顶。高禄说:“莫总让我专程拜访您,请您对前期的服务工作提出意见和建议。”
汤主仼摸摸额头笑道:“咱们双方一直合作愉快,你们送货及时;服务周到,还真提不出什么意见。”高禄引导他说:“质量问题呢?比如说有没有收到过期、失效的药品?”
汤主仼沉思了一下,“好象是有过一次,小事一桩,已经自己处理了!”
高禄故作惊讶,“药品质量可不是小事,这影响GSP验收达标。得引起重视!”
汤主仼翻开一本验收记录说:“上面有记录,是一个星期前,验收员发现你单位的货里混杂有五瓶头孢唑淋钠,刚好是本月失效。已经剔出来报损了,没有进库使用!”
高禄白净的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这是我方工作失误,我向您道歉,应引以为诫。为规范我商厦管理,请您出具一纸证明作为依据,我方将自查自律,以告诫勉励职工重视药品质量问题,增强工作责仼心。”
汤主仼摇摇头,“不必了吧!以后双方工作多细心些就是了。”
高禄凑前一步,“主仼,莫总让我负责质量问题,这质量事故应当写进自查报告,做为GSP达标的内容……”
汤主仼没说什么,很快写好一份报告,走到大药房请验收员小章签过字,并盖了公章,递给高禄并握手告别。
高禄诚恳地说:“谢谢汤主仼对我方工作失误的宽宏大量,并感谢多年来对我们工作上的支持。再见!”
圆满完成领导交给的仼务,他感到无限愜意。 他本是福江市郊四道坝的一名农家子弟,因进城较早,故长得白净清瘦。没有庄稼人的粗犷豪放,为人精明能干,细细的小眼睛里时时闪烁出智慧和谋略的光芒。
为摆脱农民的境遇,高中刚毕业,便毅然报名投笔从戎。在部队积极肯干;有些文化又有些城府,很快入了党提了干,并荣仼偵察排付排长。复员后进了第三药品公司。随后便追随莫娜近十年,由于他乖巧伶俐,善察言观色,投其所好。虽无多少业绩建树,但对人缘关系能上下逢迎。对莫娜忠心耿耿,故混得还不错。
为能实现觊觎多年的付总位置,他算是煞费苦心,对她言听计从,她说是灯就忙着添油;她说是庙就忙着磕头,甘愿充当她专横拔扈的马前卒。也甘愿承受职工们暗地里斥的骂声:“为虎作伥,助纣为虐!”
有时,他也觉得自己活得很累,活得很卑鄙。但总有一股无形的力量驱使他去干些甚至是违背心愿的事。这就是欲望的力量;想获取各种名利的力量。
为得到莫娜的青睐和提拔,他竭尽奉迎献媚之能事。他和妻子虽住在城里,可经常回农村老家去。哥哥在农村承包了一个很大的鱼塘,他用哥哥的汽车隔三岔五就给莫娜送去甲鱼、牛蛙等水产品。
莫娜很自然的收下来,末了还得承受她那喜怒无常的暴虐和人格侮辱。他很清醒地认识自己,给自己下了定义,“穷凶极恶,契而不舍。”
但他也得了可观的回报,收入远远高于普通营业员。能够整天周旋侍奉于老总左右,总有些油水可揩。更有一些不如他的小人物对他畏惧、谄媚、进贡, 使他又得到虚荣心的极大满足和欣慰。
这就是在市场经济下的国营企业内部的畸形竞争。
第四章:昔日劳模 今朝苦力
又到了开职工大会的日子。人们端坐在顶楼大会议室里,洗耳恭听又将有什么新政策出台?莫娜首先走上讲台,表扬了本月推销南宫减肥茶的十二名优秀营业员和推锁员;每人颁发奬金100元。然后正色宣布:“推销南宫减肥茶是每个职工应尽的义务。每人两盒销售仼务是责无旁贷和义不容辞的。凡未交纳此款项者将从本月工资中扣除!”
下面没有喧哗也没有异议。人们已经麻木了,本来自己干的这份工作就是莫总施舍的。她爱怎么着均属合法正常。说与不说皆毫无意义。
紧接着,高禄上台宣读了本月市场检查的处罰情况:“財务科上班时间聊天扣除科长曾慧慧奬金100元;仓儲科许卫军帐货不相符扣除奖金100元。”
最后再由莫娜对大家宣佈了一则石破 天惊的消息:“由于保管员许卫军严重违反药品质量管理条例,缺乏工作责任心,将已失效的头孢唑林钠针水(也就是先锋5号)发送到省建设医院,险些造成医疗事故 ,该医院已向我部书面通报,要求严肃查处追究当事人责任。鉴于本事故关系到福江商厦对外经营的声誉,影响极坏不得不作出严肃处理。经商厦经理室和支部具体讨论通过:决定对许卫军同志作出开除公职的处分!”
人们听得瞠目结舌、面面相觑,台下一阵小小的骚动。莫娜若无其事的又公
佈了本季度各部门销售利润完成情况,接着就宣佈散会。
慧慧着急地对坐在身边的罗咏梅说
﹕“咏梅姐,这么仓促草率就宣佈开除老
许的公职,看来她是恨透了老许,你可得
帮老许说说情,看能不能让她改变主意。”咏梅点头: “知道了,过会儿我就去找她。”
罗咏梅是个韬光养晦,性格稳健,把自尊看得很重的人。但事情来得太突然,关糸到老许的人格和生计问题。她决定放下脸面,忍着被莫娜训斥侮辱的可能,去为老许求情。
开会的职工们都走得差不多了,但仍有几个柜长围着莫娜请示、汇报、或恭维着。
待一干人众星捧月般地和莫娜一道走出大会议室,咏梅急忙追上去叫道:“莫总,打扰一下,我有事找你。”莫娜停住脚步说:“有事快点说,我只有五分钟的时间。”
咏梅咽了咽口水,忍住她的冷漠,当着众人说:“莫总,老许的事是不是处理得过重了,能不能先改为扣工资后再观后效,老许是个吃苦耐劳的好职工!”
莫娜冷笑一声:“大家听听,出了这么大的质量事故还说处理重了,罗科长,我可得提醒你,你是基层干部 ,得和经理室保持一致,原则问题别到我这儿讲情!”
说完一挥手,在众人簇拥下扬长而去。
留下咏梅一人站在冷清清空蕩蕩的走廊里,气愤、羞辱的情绪使她情不自禁地涌出两眶眼涙。
下午快下班时,咏梅叫住了老许,想把实情告知他,因为早上老许留守仓庫未参加会议。
谁知老许却说:“不用说了,不就是扣钱吗?她爱扣就扣,给她拿去买药吃!” 咏梅心里一阵悲凉,原来虽然过了一整天,好心的人们还没忍心把实情原委告诉他。
咏梅难受地说:“老许,没那么简单,建设医院药房找莫娜通报了一件事,说两星期前你配发的‘先锋五号’注射液有五瓶己失效过期。莫娜抓住此事大做文章,今早在职工大会上宣布把你除名了!”
老许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弄懵了,无力地坐到沙发上,“什么先锋五号发过期的,不可能,验收前我全部检查过,每天发货时又习惯多看一遍!这臭婆娘凭什么把我给开除了,毒如蛇蝎的女人,我和她拼了!”说完攥着拳头站了起来。
咏梅把他拉回沙发上坐下,叹了口气说:“问题是建设医院已经出具书面通报,证实你确实发送了过期药品,人家不会陷害你吧!莫娜依据质量管理条例有权对失职者除名,而且能言之凿凿,振振有辞,你想想是否会因工作疏忽,未及时将过期药品清理出去呢?”
老许着急了,“科长,你知道我是有工作责任心的,哪会那么大意?再说了,如果真是清理漏了,应当是一大盒十瓶装,怎么会单单弄错五瓶,奇了怪了,开票员都是以整盒为单位开单发货的。”
咏梅心里一动,她知道莫娜此人居心叵测,世上就没有她干不出的事,莫非她栽赃陷害。
忽然她想起一件事说:“不对呀,建设医院药房那几位药师和我们关系不错,就算发现过期药品,一般情况下只会与我仓库联系调换,何致会到莫娜处通报你,分明是有人设计陷害。”
老许说:“是谁把后库过期的药品拿出来掉包?”两人急急赶到后库靠墙边的报损药品堆里找,果然在一盒先锋五号针剂里发现了五并仍在使用期内的,没质量问题的针水。
老许惊诧的几乎叫起来:“莫非是仓库里的人干的,外人谁能进得来?”
咏梅也感到纳闷,但当着老许的面只能尽量掩饰。“不会吧!咱仓库的人谁不对莫娜恨得咬牙,能帮她去干这昧心事?难道莫娜有仓库钥匙?”
老许说:“因为我当面斥责过她,或是知道我在仓库议论她高出市价装修商厦的事,这婆娘杀伐太狠了!”
待送走老许,咏梅心里充满疑团。她知道莫娜没有仓库钥匙,当初两套新钥匙全交给咏梅保管。只可能是内部人所为,那会是谁呢?她仔细揣摸过仓库里的每一个工作人员,包括仓管员,搬运工。又逐个排除掉。最后锁定在小崔身上。
小崔这个人,平时喜欢耍点小聪明,有些油滑的世俗气息,经济又拮据,难道会在利益驱动之下做了莫娜的御用工具。正所谓畸形环境造就了畸形的人。
连续几天,咏梅默默观察着,发现小崔确有些异样,话少了许多,平时的幽默劲没有了,没事总爱在沙发上蒙头大睡。今早众人议起此事,他恨恨地说:“莫娜这个人的心,可不是一般女人的心,就算老许工作出点差错,扣点奖金得了,何致下此毒手?”
下午干完活,众人又围住老许七嘴八舌,冬林丶小亮两个小搬运工怂恿老许到总部找莫娜论理,但众人皆摇头认为不妥。
咏梅说:“她恨的人,肯定要下决心清除,越吵越糟;她如今抓住严格质量管理的理由不放,咱是她的下属,正所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前来仓库提货的黄淼也插嘴说:“这地方工作环境真叫‘白色恐怖’,人们被调教得己经没有了人格,没有了自尊,谁要是一不留神得罪了那几个太上皇,他们总会罗织罪名整治你,这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咏梅望着老许;一本正经地为他着想,“老许,你若是想继续保住饭碗,唯一的办法只有低头乞求莫娜;给她认个错,别无他法,为了家人和孩子,我看也值。”
老许简直要哭了,“这可要了我的命,我一见那魔头就想揍她,怎能低头乞求,那不是让众人看不起吗?我虽然没有文化,也知道如何为人!知道‘宁可玉碎,不为瓦全’的道理,知道什么叫 ‘廉者不食嗟来之食’”!
咏梅赞同地点着头:“对!人活着应当有点骨气,凭你一身的力气和本事,出去闯闯也好。还好女魔头稍微发了点善心,让小田通知我说,可以付你每月二百元工资,两年后停发,了断工作关系”。
几天来,老许都在做着交接工作,酊剂、针剂药品逐一盘点交接给了新来的保管员,老许显得清瘦了许多,黑红的脸庞变得有些苍白,少了些往日的活力,心里像灌了铅似的堵得慌。毕竟和这儿的人们朝夕相处多年;和每天细心触模的药品丶发票有了感情。如今将被迫离别自己工作生活了二十余年的仓库,心中总感到有多少伤感与无奈……
小崔的心情并不比老许轻松,深深的痛苦和内疚钳着他的心,许哥是他最好的朋友和兄长,是风雨同舟、患难与共的兄弟,同样是被社会歧视的,没文化的小人物。
这天,小崔到附近小菜馆点了几个菜;邀约咏梅老许。诚恳地说:“许哥,你是我最看得起的朋友,多年来对我的帮助和照顾我是没齿难忘,如今你要走了,我会常常想你的,以前我对你有得罪的地方请多多包函”!
老许不停地喝酒说:“兄弟,咱走了未必是坏事,这地方简直就是人间地狱,出去心里透亮点。”
咏梅只吃了一点点菜,她是个提倡新生活,讲究卫生的人。主张公众场所使用公勺公筷,可面对两个豪爽伤感的汉子,没好意思提出来,看着小崔喝得熠熠发光的脸庞,灼灼逼人的眼睛丶却又掩藏不住的哀怨情绪,知道他内心的苦涩。
小崔给老许斟上满满一杯酒说:“许哥,看得起我就再干了这一杯”,二人碰杯,一饮而尽 。
咏梅说:“小崔,少喝点,回家别让你媳妇担心.”
小崔摇头说:“没事,她每晚回来很晚,我都睡了,
咏梅有些吃惊:“她现在找到工作了?”
“她坐台去了”小崔淡淡地说。
咏梅和老许听得有些诧异,相互看了一眼。哪知小崔也看了他俩一眼说:“有什么稀奇的?现在女人就坐台挣钱,那有什么?我还对她说过只要人家能给到百十来元,陪先生睡觉也行。”口气满不在乎。
咏梅知道有不少下岗女工都出去陪舞,当坐台小姐。可她们都遮遮掩掩的。没想到他这么坦率而又无所谓,不禁使她瞠目结舌,悲从心来。“那有什么,现在什么是真的?只有钱才是真的!”小崔又饮了一杯。
老许也喝了不少酒说:“从前咱工人阶级地位多高啊,虽然也不见得富裕,但精神多充实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又平等;福利待遇样样俱全不用发愁,领导对咱又好,更不用担心下岗失业”。
咏梅接话道: “说对了,我记得小时候看到街头有幅大标语‘我为人人,人人为我’,多好的社会风气,再看看现在的年轻人丶大学生只追求功名利祿。雷锋丶王杰等英雄主义理想主义精神被某些人肆意嘲弄亵渎”。老许说:“我真的很怀念毛泽东時代!”
咏梅说:“话又说回来,现在搞市场经济图发展本是好事,可GDP是增长了,付出的代价却太大。环境污染資源浪费,几仟万工人下岗失业做出牺牲。某些主流经济学家却在叫嚷:‘改革是要付出代价的!’由谁来付出代价?怎么个付出法?请那些主流经济学家们換位思考一下:当下岗失业、在贫困线上掙扎的人是你,你们还能大言不惭地纵论什么改革发展吗? “
“有时我在想,改革不是暴力革命,为什么非要付出这沉重代价呢?”
老许说:“是啊!加上法制不健全,国有企业的经理厂长等法人成了呼风唤雨的太上皇,没有监督制约机制,这些人便借改制之机巧取豪夺,压榨工人。”
大家谈着谈着,慢慢又扯到了下岗工人的苦难生活,扯到了陪舞丶坐台上去。小崔却借着酒劲伏在桌上嚎啕大哭起来,声音凄惨,双肩颤抖,一个大男人,为生活所压,竟然发出如此悲天悯人的哀号,引得咏梅他们欲随之潸然泪下。幸而今天三人要了个单间吃饭,没太引起外面食客们的注意。
小崔哭着说咏梅老许他们-定看不起自己了,以后再不会尊重他了。擦了擦眼泪又说:“我也是穷的,被逼无奈啊!你看报上招工都要求应聘者35岁以下,大专学历以上,咱是小学毕业,这是知识经济年代.我让媳妇应聘时填上初中毕业,可人家仍把你当成文盲,孩子上学要钱,每天睜开眼睛要吃飯。真的没有活路了!你说我不把儿子供养上大学,难道将来还像他爹妈一样处处受人凌辱 。莫娜那臭婆娘就一口一个搬运工的指着鼻子呼唤你。” 。
经这么一闹腾,大家已没有品尝佳肴的心绪了,桌上的飯菜跟没动过似的。咏梅哄完小崔,又安慰鼓励老许一番。她自恃收入微高便要去付款。小崔忙拦住她:“今天是我专为许哥餞行的,应该由我买单”。此时天已完全黑了,街道上满是炫目的霓虹灯在闪烁,三人在十字街头心事重重地各自分手。
从第二天开始,人们再也看不到老许在仓库与办公室哼着歌曲来回走动的身影,见不到那个身材壮硕挺拔丶脸庞黑红的中年汉子。一连几天,咏梅总觉得似有股惆怅的失落感,不能习惯。这天下班后,小崔还没走。咏梅忙叫住他,说有话跟他说。
小崔眨巴着忧郁的眼睛,静等着她的发问,咏梅说:“小崔,现在就咱俩人,你得对我说实话,老许那5瓶失效的‘先锋5号’针水是你掉的包吗?是莫娜逼你干的吗?”
“你说什么?我不知道。”小崔有些支支唔唔。
咏梅紧逼一步,“莫娜他们没有仓库钥匙,能肯定的说,就是咱内部人干的,所有仓储科的人我都分析过了,除了你这小鬼精灵,谁还会对莫娜干这种摇尾乞食的事?”
“那也许真是许哥清理漏了吧!”
“不可能,先锋5号出货量很大,每次发货均是以10瓶一大盒为单位发出去的,要漏就是10瓶,哪会单单就错5瓶。这点你没有想到吧!再说了,那天莫娜因何事单独召见了你?”
小崔把脸埋在手心里,抽泣起来。
“罗科,我真的对不起许哥,是我毁了他?可这不完全是我的错,是上了女魔头的当,她只对我说要煞煞老许的嚣张气焰,扣他奖金,大会通报批评,没想到利用这么点事就把老许给除名了 。”
“那她给你什么好处呢?”
“她答应给我每月涨工资150元,可是没有兑现,后来又说怕职工有意见,只让高禄背地里给了我500元钱。”
咏梅气不打一处来,咬着牙-字一顿地指着他说:“为了这区区500元钱就把你的难兄难弟出卖了,老许哥可是个好人哪!”
小崔哭丧着脸“我真不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是我想钱想得鬼迷心窍,一念之差铸成大错,自从干了药品掉包之事,我没过过一天安心的日子,内疚.悔恨都快把我撕碎了,今天说出来还觉得心里舒坦些。”
咏梅背着手在办公室里踱了几步说:“还有希望,只要你肯站出来指证,咱们去找集团公司林山书记,让他给老许恢复工作。”
小崔又要哭了:“饶了我吧,我哪敢去指证莫娜。一家三口就指望我这五丶六百元的工资活命,我不能丢掉这个饭碗。再说,林山书记和她是一个鼻孔出气,官官相护,我们斗不过他们。”
咏梅长长地叹了口气,“堂堂国营企业,咋就会弄得如此不堪啊!”
小崔平静了一下,“罗科,这辈子我都欠了许哥,只要有机会,我一定尽力帮助他,偿还他。”
咏梅冷笑道:“就你这小样儿,自顾不瑕,能帮助得了你许哥吗?”
老许回到家已经一个多月了,气愤、惶恐、焦虑揪着他的心,不知道干什么活才能养家糊口,他暗暗下了决心,只要能挣来钱,干什么都行,那怕去卖命。
妻子丽英原是纺纱厂工人,因患有风湿关节炎;早己赋闲在家,每月领取厂里300元的生活费,儿子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又凑不出几仟元的复读费用,只好有天没天的打点另工,时儿给人家站柜台,时儿去做推销员。小女儿刚考上市卫校,正是需要钱来供养。最重要的是老许还得养活八旬出头的父母双亲,其父曾在抗战期间参加过中国远征军到缅甸密支那与日军作战,且腰部受过伤一直不能干重活,解放后被划归为国民党残渣余孽之列,-直没有正式工作,只在街道小厂干些糊纸盒、剪钮扣之类的活计,自然没有退休收入。全靠老许和他兄弟俩每月每家凑200元给老俩口度日。
兄弟俩口子所在单位也不景气,唉,日子过得可真难啊!
这天黄昏,当推销员的儿子下班回来了,小伙子长得虎头虎脑,本有一副仪表堂堂的相貌。可因为家庭经济窘迫丶过早品尝了人间的辛酸。他不象有钱人家子弟那样衣冠楚楚丶神采飞扬侃侃而谈。而只能穿着一套廉价的运动服,
少言寡语脸色疲惫,头发有些凌乱……一进门就叫:“妈,我饿了。”
丽英忙说:“饭在锅里热着,我们都吃过了。”
客厅里,正在灯下做功课的女儿;她是一个扎着马尾巴辨的清秀少女,这时她停下了手中的笔,踌躇一会儿:“妈,我告诉你一件事,哥哥跟我说过。今天晚上他要去教训爸爸单位那个老总。”
丽英睁大眼睛“你说什么?丫头,你哥他要去打人?”老许闻言,放下正抽着的水烟筒,惊愕得张大了嘴。
丽英大呼小叫地把儿子唤出来,两口子急急追问:“小子,你这是闯祸,是犯法,你要把你妈气死!”
儿子狠狠瞪了一眼多嘴的妹妹,动情地说:“妈妈,爸爸真的太冤枉了;被这女魔头整得丢掉每月八佰元的工作,哪能咽下这口气,大不了我和她拼了,来个同归于尽;玉石俱焚”,母亲擦着眼泪“憨儿子,万万不可,你年纪轻轻的犯不着为那老妖妇赔命。你爸不是还有二佰元钱吗?先勉强维持着,再从长计议!”
老许插话:“这臭婆娘确实是少有的歹毒可恶、该杀,我看适当教训一下也好。”
儿子脸庞放着光说:“对,老爸咱俩一块去,我已经几次踩好点,每逢周末她必定回家很晚,等她从停车场往住宅楼走的路上,咱将她蒙上口袋,用棍棒狠狠地打。”
丽英那未老先衰滿是皱纹的脸庞急得变了形,“千万不可,怎么个打法才叫适当教训,轻了没意思,重了会打残打死得进监狱伏法。”
“妈,我们蒙上脸,她能查出是谁干的?”
“那也不行,太危险了,我决不让你们去干这违法的事。”丽英说完跪在地上,双手拖住儿子的腿哀求:“要不我先死在你们面前!”
女儿也哭泣着拉住父亲的手: “爸爸,现在是法制社会,只能通过法律渠道讨回公道。”
“别给我提法律二字,法律只会生搬硬套那些个框框条条,讲道德讲正义吗?法律只会保护富人丶达官显贵们的利益,保护咱下岗工人权益的法律还没出台呢!报刊上不也说法制不健全,监督机制不完善吗?”老许吼道。
一家人你吵我嚷,哭做一团,儿子一脚踢翻一把椅子,冲进里屋蒙上被子便睡。
女儿止住哭声说道:“爸,妈,家里也穷成这样了,我这书不念也罢,我去餐厅打工养活您二老、养活爷爷奶奶。”
“千万不可,”老许摆手“因为没文化,还没受够歧视吗?知识分子和当官的每月工资三仟、五仟,可咱干体力活的臭工人把命拼了干也只能拿几佰元钱啊!这可不是在毛泽东时代,官兵一致,工农分子和知识分子人人平等。丫头,你要是没有大学以上学历,你这辈子在人面前都抬不起头来,只能做五等公民!”
丽英也说:“孩子,你只管好好念书,总会有办法挣钱的”。老许捶胸顿足,在一旁默默流泪,唉!贫贱夫妻百事哀,只能牛衣对泣……
几天后,老许找到以前认识的工友,也同是下岗工人的老程,跟着他去搞房屋装修。
说是装修,因他们初来乍到又没有技术,只能做帮人家扛水泥沙包上楼等苦累杂活什么的。为了生活也还勉强吃得消。
老程40来岁,矮墩的身材,老婆也是纱厂下岗女工,又要供孩子上学,跟老许有很多相似的经历,满脑子刻骨铭心的只知道如何拼命挣钱。
装修公司装修房屋时需要有技术的木工、泥工、电工、油漆工等,更需要有人往层楼上扛沙包、水泥、花岗石等建筑材料。有些房东住户不放心工程队包工包料,喜欢自己去买好材料再请人装修新房,也需要有人往楼上搬运装修材料。於是扛沙包等上楼的搬运工作很火,虽说是苦累点,也还能挣到钱。象这样又脏又累的活莫娜总以前只有远郊农民或外地民工才去干的,而现在掺进了不少城市下岗工人的身影!人多了,价格自然就下来了,为了能多扛几袋,他俩几乎是一路小跑着上下楼梯。
老许比老程年长几岁,已经50岁了,却仍象小伙子一样吭哧吭哧地跑得欢。
一天下来,也能挣钱20多元,情况好点时能挣30多元呢!只是每天到家后,全身象散了架似的疼痛,倒底还是上了些年纪,吃完饭后就想往床上挪,连脸脚都懒得洗,养足精力准备去对付更为沉重的下一天……
过了几天,老程又张罗到-份工作。那就是给住户砸(拆)墙。他俩在自行车上挂一块木板,上面书写:砸墙拆门窗,外带建材搬运等字样。单车后座上用旧塑料桶装些淘生活的家什――锤子,錾子之类。
有的住户嫌原来的房屋布局不合理,希望推倒某堵墙;让客厅宽敞些;或想在进门处砸个鞋柜壁柜什么的……以期多占些空间。尽管新闻媒体多次曝光有的住私自滥改造原有建筑格局,影响楼房质量。可有些有钱的住户仍是顶风而上,硬要重新改造门窗丶卫生间等,有时拆掉的竟是承重墙,如果被邻居举报反应,有关部门前来查处:交上一定的罚金也就没事了。真让人不得不相信,现在这世界上,好像除了贩毒、杀人、走私外;好像没有什么非金钱所不能摆平的事,仿佛那罚金交上了,砸了的墙就等于没砸,照样可以承重!
每天,老许老程他们守在新建小区或正在建设中的各类高楼大厦的楼下,看着来来往往的看房丶购房或需要装修的房主们,舔着脸皮凑上去,“大哥大姐,砸门窗吗?需要装修吗?需要提供什么劳工服务吗?”随后殷情地介绍他们曾经装修过的几家住房如何改造得好,如何拆墙后就宽敞明亮了许多……
工作时,屋子里灰尘暴起,砖头灰块一片狼籍,他们的头发上,脸上,身上落满了灰尘,可他们满不在乎;挥舞着锤子錾子,大声地说着粗俗下流的话,或吸烟或彼此兴奋地对骂着。往地上吐痰时,痰里满是灰尘和淡红色的砖末。马上就要兑换的金钱,刺激着他们的神经!这么脏累苦的活计,干起来却还是那么痛苦地快乐着,还不是为了钱么?!为了生存么!
老程在收工分钱时,经常会对老许他们说:差你一元五角钱。现在没有零钱,改天还你吧!可从来都是装佯不尝还。几次以后,老许他们也不客气了,便张口向他索要。
有次老程给住户扛沙子,未了欠楼下卖沙料人的十元沙子钱,卖沙人向他索要,那天老程没揽到活,正心里烦着呢,便说花光了没钱,要不让那人打他十个耳光。卖沙人无奈,于是就真打了,声音好响,把老程的眼泪都打下来了,可他还在数着五、六、七,到第八下老程门牙被打掉一颗,血直往嘴角边流。
那人不忍再下手,停住了一会儿说:”好了,咱俩清了!”老程去路边吐血,老许和旁边的人看不过去劝说:“要不到医院去看看医生吧!”老程说:“去干吗?那不白挣这十元钱了,掉颗牙算什么?”
久而久之,老许觉得自己也变得和老程一样的计较可恶了,常为一、二元钱互相争辩得面红耳赤。他有时回忆起在单位里和大家相处时那和气可亲的感觉。那是一个多么温馨而令人留恋的小圈子,有咏梅、小崔、小亮。个个都那么可爱。而如今却到处充满了冷漠孤独和辛酸…….
现在的老许变得动作迟缓而笨拙,那是日日辛勤劳作透支体力的结果。可他一刻也不敢闲下来,只要有一天没找到活干,马上就会感到生存的威胁。
在他心里,始终留有一片静谧安详的天空,那是他从前曾是一名堂堂正正国有医药企业的职工,那时的他工作积极,多次被评为行业和市里的先进工作者,劳动模范。喜欢唱歌、下象棋下围棋,游冰和垂钓。闲暇时还喜欢和年青女人们打情骂俏。他有一付好嗓子,人们总戏谑他的男高音可以与帕瓦罗蒂相媲美,只可惜了年轻时怎么没去学习美声?
他开始嘲弄以前所有与金钱无关的业余爱好了!这些非金钱的热情已让他渐冷渐淡渐遗忘了。现在他只对钱刻骨铭心了!
他们从一个小区又辗转到另一个新建小区,可是打工的人越来越多,活儿却越来越少。有时一分钱也挣不到,老程就睹气不吃饭,或只买两个干馒头充饥。
南方城市的初冬仍是阳光明媚,象春天一样,树叶照样嫩绿晶亮,空气中弥漫着植物的馨香;街心花园里摆放着的盆盆鲜花鋪就了一路缤纷;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矗立着它们雄伟的身姿。
可这美好的感觉对老许他们来说是转瞬即逝。如果一个人很穷,不能吃饱穿暖,怎么可能去欣赏这一切?更何谈让生活过得如何潇洒?自从认识了金钱之后,他已经感受不到多少春天般的温暖和春天里的故事,挥之不去的只是人世沧桑和世态炎凉!
有天黄昏,老程张罗到一份装车工作,给二百元钱清理四卡车废土,老程找到老许,两人匆匆吃碗面条便赶到工地干开了。唯恐活儿被别人抢了去。干了大半夜才装了两车。趁着汽车尚未返回,俩人顾不得休息,又一锹一铲的把废土烂砖提前装进箩筐里等着上车。任凭那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湿透了的衣服粘乎乎的贴在身上,他们大口地喘着粗气,嗓子干得要冒烟。
以前老许他们单位曾租用过某粮食局仓库堆货。经常见到那些外来务工的小伙子们背扛百十来斤的粮包装车卸货,一卡车才有十八元钱,却干得那么欢,感觉不可思议,为他们扼腕叹息。
有时药品库也请小伙子们来帮忙卸货,咏梅心好,总要多给些工钱,把小伙子们乐得恨不能叫她娘。现在老许也成了让人看着揪心难受的搬运工了。
一直到东方露出鱼肚白,每人才领到那浸透血泪的一百元钱!手里掂着钱的老许欲哭无泪,仿佛自己被卖了似的。
有一天,下着毛毛细雨,阴冷得让人心烦,丽英让他在家休息就别出去了。可老许却焦燥得在屋里走来走去,最近钱挣得越来越少,他哪能安静地呆在家里?!哪怕出去挣回一块二块钱呢!
于是骑上自行车来到了住宅楼区,可根本就没有人,到处是一片灰暗的颜色,楼群在细雨微风中是那般坚固的冷峻。他的身上被雨淋湿了,楼道上的冷风吹得他瑟瑟发抖,他孤零零的,多么希望干点活来温暖一下颤抖的身体,挣上点钱来安慰一下那渴望钱的心灵。
他后悔不该来,继而又诅咒起天气来,最后只得沮丧地往回走。雨开始大起来,老许推车到一个立交桥下避雨,几名拉三轮车的苦力也在那儿避雨等客,不知怎的就相互攀谈起来。车夫们原本是某机械厂的工人,下岗后靠此维持生计。
他们劝老许也来蹬车说:“装修房子哪会天天有活干?可人们每天都得出门办事,尤其晚上公交车下班后,总有许多年青人来乘人力车,每趟只收两元,比的士便宜,坐着舒服而又惬意!”
同是天涯沦落人,不怕争饭碗,说得也挺有道理,老许听罢不觉怦然心动。
第二天,去邀约老程同行,可老程不以为然,不肯挪窝。老许决定自起炉灶,他花了一百元钱买了张旧三轮车,灵巧的双手有了用武之地,用了两天时间就把它改造成了一辆舒适美观的三轮客车,有柔软座垫的棕黄色双人靠椅,漂亮的兰色遮阳蓬。
开始营运拉客了,生意还算不错,每天总有二十来元的收入。因为是无照经营的黑车,得天黑以后才能出车也才有客源。老许干脆白天睡觉,傍晚推车出去干活,直到午夜三点以后才回家。
公交车到晚上九点十点就停止运行,人们办事出行只得打的或乘人力车,有些二十来岁热恋中的年青人对人力车是情有独钟,喜欢它休闲、浪漫的情调,可以在都市的晚风徐徐中与恋人窃窃私语,缠绵悱恻。……少年不知愁滋味的他们,哪会去体味丶揣摸车夫们苦涩的生活和麻木的心灵…….
有些晚上只身回家的妇女,虽然家并不远,也喜欢乘座这人力车,为的是出钱买个平安,叫车夫们直接送到家门口,免得耽心黑暗中突然窜出的小偷抢夺提包钱物手机之类,特别在某些城乡结合部,社会治安现状的确令人胆寒。
可是没过多久,麻烦事又找上门来了,交通管理部门和车辆管理所的人要他们缴纳占道费和管理服务费,还要强制性购买什么城市交通管理月刊,仅此刊物一项就得每年交费45元,占道费、服务费每年共需交纳180元左右,虽然每月分摊下来不过20多元钱,可对于用汗水和血泪来维持生活的人力车夫来说,每一分钱都显得是那样弥足珍贵。
车夫们愤怒了,“收什么占道费,总不能让我们把车轮子悬空起来蹬车吧。政府官员的公车收占道费了吗?”
“收服务费?那给咱们服务了啥?车辆管理所门口就放个打气筒,这就叫服务吗?”
“买什么刊物杂志应当以自愿为原则,咱们就是没文化才干上了这个活,谁想看那破玩意儿!”
车夫们与车辆管理所的官员争辩多次,只答应减20来元。其他钱还得照交。一名富有正义感的 ,披着长发的年青女记者采访了他们,答应在报刊媒体上为他们讨个说法,并表示对他们的理解和同情。车夫们满怀希望地对女记者倾吐心声,翘首以待给他们生存的合理性!
反正,老许还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奔波在城市的环城路上、大街小巷内,佝偻着背丶汗流满面而又苦涩地挣扎在上坡的路上,在烈日喷焰和大雨滂沱中咬着牙拼命蹬车。他觉得自己似一具行尸走肉,没有希望、看不到出路地活着,可又一刻也不敢停下来,为不致穷死餓死,而不得不永无休止地奔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