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落霞如血》三十二 斩断死神的手

三十二 斩断死神的手

腊梅妹妹：

我十分悔恨，我不该进那个污秽的度假村，为此连累了你的一家。你爸爸为了救我，打了那个厂长，进了监狱，让你妈妈在家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你妈妈的死，可以说是我的责任。我向你道歉了。

可是我实在也没有预料到会发生这一连串的大事。当时，我只是想着替我爸爸还债。我上学花了七八万块钱，都是借了人家的。好多人催要，爸爸下了岗，实在还不起那么多钱呀。父母养我这么大，供我上学，好容易盼到我毕业了，应该能挣钱了。可是没想到我上的那个大学是假的，人事局不承认我的文凭，拒绝给我安排工作。我受骗了。这对我们这个没落的工人家庭来说，无疑是一个灾难性的打击。我真没想到，社会乱上这个样子，到处是欺骗，难道政府就不管吗？不过，我也学了点东西。我希望利用我学的技艺挣回被骗去的钱，于是就应聘去了度假村。可是我万万没想到，这个度假村是个淫窟。那些官员，那些大款，那些消费者，原来是些衣冠禽兽的东西。我在伴舞的时候，就已经觉察到这一点了。可是我鬼迷心窍，被他们的高额工资迷住了眼睛，以至于走到那一步上。我挣钱的梦破产了，又连累了那么多人。

本来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我应该考虑下一步的路怎么走。我总不能就这样白吃饭，我还要想办法挣钱，只不过不会再到个罪恶的地方去了。但是，最近社会上的舆论叫我不能承受。今天有人到我家来看我，说外面有些不好的传言，又是什么我当了妓女呀，卖淫呀，又是什么我被强奸了呀。你知道，一个女人最可贵的是自己的名节，这比生命都重要。这些议论者怀着恶意，要毁掉我的名声。我自己是什么人我很清楚，你知道我对那个流氓厂长是以死抵抗的。因为我的反抗，也因为你爸爸和我爸爸的及时搭救，我并没有被他糟蹋。可是我又怎能向人们解释清楚？众口铄金呀。这几天爸爸又卖菜去了，我残废的妈妈也去街头卖小吃。这些我也插不上手，自己在家十分孤独，便出门活动一下。但是我看到人们的态度都不正常，他们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用鄙视的目光看我。我实在忍受不了，便跑回家，趴在床上哭一会儿。我隐隐地感觉到有一只死神的手向我伸了过来。我还没有结婚。上学的时候有一位男朋友很潇洒，可仅仅因为我是下岗工人的女儿，后来我们俩也就拉倒了。听说他找了一位大款的女儿。我并不遗憾，门当户对，我这样的出身，要人家看起我是不可能的，纵然我的相貌还好。贫穷，加上我目前的坏名声，将我送上绝路了。现在我只有到那个清静的地方去了……

看到这里，冯腊梅敏感地意识到事情不妙。于是她慌忙将齐珊松叫出门外，小声对他说：“慧芳姐姐可能要出事。”

“什么事？”

“你看这封信。”冯腊梅说，一面将李慧芳的信递给齐珊松。

齐珊松很快地读完了信说：“这最后一句话暗示着他要自杀，咱们马上到她家去。”他还算沉着。

他们来不及请假，便分别到车棚里推出自行车。

谁知门卫小伟挡住了他们：“你们到哪里去？有班主任和校长的批条吗？”

“我们有急事，回来补假。”齐珊松回答。

小伟皮笑肉不笑地说：“什么急事？还不是那样的事？”

这话暗含着什么意思，齐珊松和冯腊梅是明白的。于是齐珊松竖起眉毛：“你他妈的说明白点，你是什么意思！”

冯腊梅也觉得受了侮辱，顺口骂道：“流氓！”

这小伟好像是个健忘的家伙，上一次齐珊松教训了他一通，他似乎已经忘记，又逞起威风来。“谁是流氓谁自己知道。现在学校里正在扫黄，我的任务就是抓学生里面的流氓。现在马上上晚自习铃了，你们男女一块儿出去干什么？还不兴我问一问吗？”

齐珊松一心想着救李慧芳，觉得不能在这里耽误时间，于是用稍微缓和的语气说：“我们是出去救人的，来不及请假，回来一定给你补上条子。”

谁知这小子属皮球的，你硬他就软，你软他就硬，他认为齐珊松怕他，反而硬起来了。“最近校长和汤改革指示我，特别注意男女学生一起出校门。你要想出去，就回去跟班主任要个请假条，还要找校长签字。有了请假条我保证叫你出去；没有请假条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们的。”他很坚决地表示。

齐珊松和冯腊梅不是不懂道理的人，但是小伟明着是恪守职责，其实是别有用心。于是齐珊松攥紧拳头，将一只放在胸前，另一只向着小伟的脸伸过去，一面威胁说：“你开门，不开我就打死你！”

这小伟虽然是个黑社会痞子，但毕竟上一次吃过齐珊松的一次亏，见他这股凶劲儿，也未敢动手。他懂得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便乖乖地开了门。

齐珊松和冯腊梅上了马路，飞车来到机床厂家属院。

但是李慧芳家里的门锁着。

他俩感到奇怪，李慧芳和他的爸爸妈妈到哪里去了呢？天已经这么晚了，就是出去办什么事也该回来了吧？

这时候，李慧芳的一个邻居，是个修鞋为生的下岗工人，站在门口吃煎饼。齐珊松问他冯家的人到那里去了。他回答说，上午李刚到出去卖菜，他的老婆在附近卖小吃。他们下午一点才回家。回家一看，女儿不见了。老李骑上自行车不知到那里找去了。他的老婆腿脚不好，急得要命，也瘸着腿到附近找孩子去了。

听了这话，齐珊松对冯腊梅说：“我们不能在这里等了，等也没用，不如出去找一找看，也许慧芳正在哪里犹豫。”

冯腊梅说：“这就难了。自杀的方法很多，她到底是要卧轨呢，还是跳水？还是到哪个树林子里上吊去了呢？”

齐珊松说：“走，咱们先到铁道上看看。现在卧轨自杀的很多，听说咱这里卧轨自杀的已经三四个了，多数是女孩子。”

他们又飞身骑上自行车。

出了机床厂家属院，上了马路，两人往铁道方向驶去。

铁道距离他们不远，穿过县城。他们沿着铁道旁边的小路，推着车子，从西往东寻找。可是走了三四里路，也没见到李慧芳的影子。

他俩在县城东边停了下来，商量一会儿，决定沿东环路往北找。因为县城北部有乌龙水库，是58年截断五龙河建造的。水库上游有一片沿河的树林。

他们一边骑着车子往北走，一边向路两旁观望，幻想李慧芳会突然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

就在这时，从附近传来一声“救命”的声音，声音发闷，好像从地下传来的。他们立刻停下自行车。

他们倾耳细听，“救命”的声音一声连一声，是一个女子在呼救。

“赶快，是冯腊梅！”齐珊松迅速判断说。

声音是从路东面不远处传来的。

循声跑去，他们发现在一片坟墓旁边有一口井。

这时候天还不是太黑。齐珊松伏在井口往里一望，果然有人在里面挣扎。

腊梅也趴在井口往里望。“慧芳姐姐！”她喊道，“你别紧张，我们救你。”

这其实是一口废弃的枯井，原来是村民浇地用的。井里好像水不多。

齐珊松观察了一会儿，然后皱起眉头想办法。他想踩着井壁上的坎儿下去，但是下去怎么办？虽然井不深，可是怎样才能让慧芳姐姐上来呢？

“腊梅，你到路边等等看，有一些走路的，自行车包袱架子上都有绳子。你向他们借一借。”齐珊松安排说。

冯腊梅急忙跑到路旁。

两个汽骑车的青年人来了。

冯腊梅喊道：“大哥，请停一停，帮我们救一个人！”

两个汽车的减慢了速度，但没有停车。其中一个满脸痱子的人说笑着说，“我们没空呢。”

另一个说：“救人？谁来救我们？”

两辆自行车飞快地驶走了。

腊梅很失望。

就在这时，一个满载废品的脚蹬三轮车过来了。骑车的是一位老汉，看上去已经七十多岁，白发苍苍，两鬓如霜。冯腊梅看到他车上揽废品的绳子，便喊道：“大爷，求您帮帮忙，救一个人！”

那老汉停住三轮车，很奇怪地问腊梅：“谁出事了？”

冯腊梅向齐珊松方向指指说：“一个女人掉到井里了，我们想借用一下你的绳子，把那个人救上来。”

老人一下子明白过来了，急忙把车上的绳子解下来，握起来，随着冯腊梅来到井旁。

齐珊松接过绳子，握一个很大的扣，向着井里的人喊道：“慧芳姐姐，你注意，我把绳子放下去，你一定紧紧地抓住绳子。我往上拉的时候你蹬住井壁，不要慌。”

老人对齐珊松说：“你再试一试绳子，不要断了。”

齐珊松小心地用力扯了一下绳子，觉得没有问题，便抓住绳子的一头，将它缓缓地垂进井底。

人在遭遇生命危险的时候，由于活命的需要，往往会产生奇迹般的力气。那女人死死地抓住绳子的结，喊道：“握好了！”齐珊松便运足力气缓缓地往上拉起来。

冯腊梅和老人都提着一颗心。他们忍不住也过来帮忙。不一会儿，便把那女人提了上来。

很幸运，那女人并没有伤着什么。

但是齐珊松和腊梅傻眼了，原来女人不是李慧芳，是她的妈妈。

“大娘，你怎么掉到井里去了？我们还以为是慧芳姐呢。她到哪里去了？”冯腊梅问。

慧芳的母亲下半身被水浸透了，又受了惊吓，身子发抖。她颤着声音说：“慧芳不知什么时候从家里出来了。我和你大爷出来分头找她。这孩子这几天精神很不好，我怕她出事，看来真的要出事了。她说过，还不如跳井死了算了。我记得春天跟慧芳到这里挖野菜的时候，发现这里有口井，就来这里找她。我好像听到井里有她的声音，就弯着身子往里看。我的腿是伤腿，没注意，腿一弯就掉到井里去了。要不是你们来，我也就完了。死也没什么可怕，活着也没有什么好日子过。可是我惦记着慧芳。这孩子太可怜了，毕业找不上工作，前些日子又受了坏人的欺负……”她落下泪来。

那个收废品的老人愤愤不平地说：“他妈的，现在坏人太多了。好人受气，也没人管，什么世道！”

女人注视了老人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你好像是……”

“我是那年那个学习毛选积极分子左松山，你认识我吗？”老人颇有几分自豪地说。

女人忽然想起来了，说：“你那年到我们机床厂作过报告是吧？我听过你的报告。”

“是呀，一晃三十多年了。现在我人老了，还得出来收破烂糊口。唉!”老人若有所思地说，“世道变了，现在富的富了，穷的穷了，什么都跟旧社会一样。我们叫老D忽悠了，现在明白过来也晚了。”

齐珊松和冯腊梅很想听一听这样的话，可是他们还惦着慧芳姐姐。“大爷，我们还要去找一找慧芳姐姐。谢谢你，要不是你的绳子，我们还真没有办法把大娘救上来呢。”冯腊梅说。

老人说“好，找人要紧。你们快走吧。我也回去了。”

慧芳的母亲也说了好多感谢话，便目送老人往北去了。

齐珊松让慧芳的母亲试试走路行不行。她走了几步，觉得还可以，便说：“我能自己回去。只是我心里很焦急，腊梅肯定要出事的。要是她出了事，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她抹了一把眼泪。

腊梅劝了老人几句，说：“大娘，我们也不能陪你回去了，你慢慢走吧，我们还要找腊梅呢。”

女人点点头。

齐珊松和冯腊梅扶着她穿过马路，然后回来骑上自行车往北驶去。齐珊松高声吆喝道：“斩断死神的黑手，我们一定要找到慧芳姐姐！”

冯腊梅也重随着喊道：“斩断死神的黑手，一定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