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惨礉少恩”与韩非子(中)
《备内》篇下面说的话,不免叫人继续吃惊,其接着晋献公的事往下说,
“以妻之近与子之亲,而犹不可信,则其余无可信者矣。”
并且,还有一种情况也是有的,
“且万乘之主,千乘之君,后妃夫人嫡子为太子者,或有欲其君之早死者。”
这说来虽不好,却也是一种事实,于是韩非子又来了一句,说,
“妻者,非有骨肉之亲也。”
这就从根本上让“人主”要“备内”了。因为据古史《檮杌春秋》统计,
“人主之疾死者,不能处半。”
就是说,做了人主,属于正常病死的不足一半,其余除了死于战争,那就是被左右乃至自己妻妃儿子之类的害死了,总数上要占到一半吧。得出一个结论是,
“利君死者众,则人主危。”
真想不到还会有希望“人主”早点死的人。在“利”的驱动下,情况会有这样的严重性。韩非子只不过面对事实讲老实话,并不是他要主张“寡恩”。因为即使你愿意对臣下对自家后宫里的所有亲人多么好,也不能避免这些算计与危险,你对一切是不得不防。
我们设身处地为“人主”这样可怜的人着想,他们在脸上当然不必摆出“我知道这一切”来。脸上大可示以“仁义”,并用“仁义”教育内外,这就是“外圣”了;还可以扬言我是最提倡“仁义道德礼爱廉耻”这些的,但在如此积极以儒为表的同时,暗中要紧的却是以法为里,预防着,要不然掉了脑袋还不知道怎么掉的。
韩非子还怕言之不狠不足,甚至举例说,
“匠人成棺,欲人之夭死。人不死,则棺不买。情非憎人也,利在人之死也。”
多么可怕的“利益法则”!说得真是“极惨礉少恩”,然而他说的仍不过是事实而已。
那么怎么办呢?韩非子为“人主”设想了一些办法,除了吃东西都要注意之外,主要还是要以“法,术,势”执政,比如,
“远听而近视,以审内外之失;省同异之言,以知朋党之分;偶参伍之验,以责陈言之实;执后以应前,按法以治众。”等等。
另外,在百姓方面,还应当看到,
“徭役少,则民安。民安,则下无重权。下无重权,则权势灭。权势灭则德在上矣。”
这是从如何安民这一头来考虑制约臣下弄权以自重的问题了,虽然距离“为人民服务”或“敢字当头,放手发动群众”还差着老远老远,毕竟已经是很可贵的,亏他怎么想得到的呢。
韩非子认为,这样上下两头着手,治国必定有望。
韩非子从古之《传》言、《春秋》所记,看出,成大奸的都是“尊贵之臣”,而法令之所备,刑罚之所诛,却常常用在卑贱的这一头,“是以其民绝望”,且“无所告愬”。这样的情况需要得到根本改变。不能“臣专法而行”,而“人主”有名无实,那就会像可怜的“周天子”,只能坐以待亡了。
(残周于公元前249年为秦所灭,而韩非子遇害是公元前233年,韩非作《备内》此文,则是在他死前16年以上,因为他没说到周亡,而只举周天子之窘境。从名义上说,齐楚燕赵魏韩秦,都算是周的诸侯,是臣下,可是小小残周哪有对于他们的“天子”之实?这情况当时天下人所共见,由来非止一日,而是几百年如此演变之结果,韩非子举以为例,是按事实说话,应当是十分有力的,然而也许并不能改变什么;符合他的理论和要求的,当时七国之中,他认为唯有秦国,所以秦强。)
总之,从《备内》篇看,并不是韩非子“极惨礉少恩”,恰恰相反,他爱其国爱其君爱其民,千方百计为国为君为民着想,充满着为公的热情,沸腾着忘我的热血,真乃把心都掏出来了,是有大爱之人。
他说了老实话,把残酷的现实指了出来,并且针锋相对提出预防和解决的办法,毫不留情,不容马虎,所以他是“极惨礉少恩”。
然而如果同时补充一句说,“韩非子所指出的情况,确实也是严重和残酷的”,这就全面了。于是,韩非子的风格不可避免会是鲁迅所说“峻急”的了,他能不急么?他倒是应该模模糊糊的么?
爱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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