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征路小说 | 古风臆谈·九章 之 神谕

　　七、神谕

　　赫拉有一天和缪斯九姐妹在花园里聊天，正是百花盛开香气袭人的季节，赫拉手上的葡萄酒杯杯沿落下一只蜜蜂。赫拉看着蜜蜂喝醉的样子特别有趣，便轻轻吹一口气让小东西离开。这动作恰巧被仆人瞧见，上去一巴掌就把蜜蜂拍死了。赫拉皱着眉头说，瞧瞧，天国都这样粗俗，怎么能让人类高贵起来?

　　自从缪斯九姐妹司掌文艺以后，天国精神已经高雅了很多。亲爱的，尊贵的，荣幸的，等等礼貌礼节经常流行在众神的社交场合。说话时脖子僵起来，鞠躬时手应放在胸前，Ladies first，大家都觉得提高了好几个档次。这一成就天后赫拉是满意的，是自己的宽宏大度才让尼莫西尼的九个女儿获得了如此荣耀。她召见文艺女神，就是想让她们倡导一场新的天国运动，希望她们行动起来，花蝴蝶似的穿梭于众神之间，定期举办宫廷舞会，让那些颟顸迂腐的老神活动活动。这样，他们就不好意思随地吐痰扣鼻子搓脚丫，至少在公开场合不要放屁，天国就更加美丽更加和谐了。

　　上帝对天国的变化非常满意，他对赫拉说，亲爱的姐姐，这才是天后应当做的事情。

　　赫拉说，你太小看我啦，难道我只是在床上对你有用吗?你管不好天国你就管不好世界，对吗?

　　太了不起啦，我美丽的天后。上帝说，最最关键的，是设法让世界遵从神谕，服从命运的安排，承认神对他们的庇护是不可抗拒的。

　　众神们听说这件事后也都为赫拉高兴，他们说，我们都应该为天国重整荣光举杯庆贺!

　　赫拉兴奋起来，说我要做一件更加劲爆的事情，让上帝开心。你们大家都出出主意。

　　一位管神册的老神说，其实有些历史遗留问题，可以动动脑筋，不过……不过……

　　说嘛，有什么好吞吞吐吐的嘛。

　　老神说，天国的事情再大也是小事，人间的事情再小也大事。这就叫天国的归天国，人间的归人间。

　　赫拉说，急死我啦，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赫拉克勒斯，你还记得吗?说起来他还喝过你仁慈的奶水。看到天后的脖子肿胀起来，脸上乌云翻滚，阿尔卑斯的风暴就要到来，老神好像豁出去了：其实在这孩子很小的时候上帝就说过，他将来会是一个大英雄。

　　你给我闭嘴!

　　赫拉克勒斯确实是上帝的儿子，但这事情也确实有点乱。他的母亲是谁呢，按照神册，她是上帝的重孙女。当初上帝非常喜欢这个重孙女阿尔克墨涅，经常让她到宫里来玩，玩着玩着就让她生了孩子。你没有看错，认真算起来，赫拉克勒斯应该是上帝的曾孙，又是自己的曾外祖父的同父异母兄弟。阿尔克墨涅临产前，赫拉嫉妒这位新的情敌已经有了各种明显迹象，年轻的母亲担心宫中安全没有保障，于是将他放在篮子里，篮上盖了一点青草，然后放到一个偏僻的地方，这地方后来被称为赫拉克勒斯田野。

　　接着一个神奇的偶然事件，使赫拉跟雅典娜来到这片田野。雅典娜看到孩子生得漂亮，哭声洪亮，心生怜爱，便劝赫拉给孩子喂奶。他咬住赫拉的奶头，贪婪地吮吸她的乳汁，吸得她的奶头生疼，赫拉气得把孩子扔了。事后又是雅典娜把孩子抱回来，带回城里，交给该城的王后阿尔克墨涅代为抚养。阿尔克墨涅一眼就认出这正是自己的儿子，当初由于惧怕赫拉，遗弃了孩子，没想到满怀妒恨的情敌竟用乳汁救活了自己的儿子，有一些奶汁顺便溅洒在天空还形成了银河。赫拉克勒斯吮吸了天后的乳汁，从此脱离了凡胎得到不死之身。但赫拉很快就明白那个咬她奶头的男孩是谁，随即她派出两条可怕的毒蛇，想把他杀死在摇篮里。却不料襁褓中的赫拉克勒斯因为得到了天后的乳汁而拥有了无比的神力，反而把两条毒蛇玩死了，赫拉只得作罢。现在不识趣的老神又重新揭开伤疤，怎能不令她怒气冲天?

　　气是真气，但只气过一夜，第二天赫拉就满面春风地来到老神们中间。为了这世上永恒的规则，她决定捐弃前嫌。众神们自然老泪纵横，齐声赞美天后伟大的胸怀仁慈的爱心。天国的事都是小事，不能因为小事影响大事。还是想想怎么让这孩子回来才是正经。大家说，赫拉克勒斯的神力是毋庸置疑的，让他光荣地回到上帝身边，则需要进行一些包装。如果轻易地回来，上帝也没面子。必须使他头戴花环光芒四射，那才够得上劲爆。

　　经过安排，他必须完成一些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跨过进入天国的跨栏，这由缪斯九姐妹去承包，她们设计了猛狮疯牛金苹果等等十二个障碍，最后还必须参加一个英雄冒险队取得金羊毛。这些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很快就实现了，接下来他必须在归途中解救那个盗火的普罗米修斯。上帝的这个兄弟已经被惩罚多年了，其实他不过是提前做了上帝本来要做的事，也不算什么大错。让赫拉克勒斯去解救，上帝自然乐见其成，毕竟是神界的内部恩怨。

　　第三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事，要尽快为天国找到一个合适的敌人。然后咔嚓掉，然后这世界就会明白，天国的归天国，人间的归人间。众神商量来商量去，挑选了一个人选，这就是在利比亚试图造反的大力士安泰。

　　众神把这个方案提供给上帝决断，上帝眺望着遥远的星空，整个阿尔卑斯山脉显得那样阴沉。他反问众神，当初我是怎么对待亚当和夏娃的?人类应该懂得，没有神的庇护人间就会陷入混乱，将来弑父娶母的事情都会发生。

　　智慧的赫拉立刻明白了，她说，安泰拒绝对天国献祭，还要给他爸爸盖什么神庙，难道他爸爸比天国还重要吗?还有比这个更大的罪恶吗?你们整天吃那些牛骨头加板油，现在连这些他也不愿意供奉，还不够吗?赫拉摸着自己丰腴的肚腩突然说，赫拉克勒斯应该在众神面前处死安泰，就像在我们斗兽场里经常看到的那样。

　　于是一场世纪决斗就这么拉开序幕。

　　很快，人间就在流传，利比亚那个安泰最近发疯了，他强迫所有经过他家庄园的人跟他摔跤，把他们杀死后收集死者的头盖骨，好为他的父亲建立一座神庙。于是远近的人类再也不敢靠近利比亚，谁都知道安泰力大无穷，打死一只狮子就像摁住一只跳蚤。

　　那时候安泰确实在发疯，他不知从哪儿听说，他是大地女神盖亚和海神波塞冬的儿子。安泰从没见过父母，可他知道自己的力气很大，大到他放牧的羊群四周没有狮子和野狼敢靠近。利比亚是个重视祖先的民族，每个人都要把父亲和祖父的名字作为自己的姓，可是他居然没有姓。他相信了这个传说，便有些抓狂，一心想为父亲盖一座神庙，收集狮子的头盖骨作为神庙的装饰。另外利比亚地广人稀，人们都很好客，每当有过路的客人，他们都会宰杀一只活羊，将生羊肝切成片，码放在木盘里，上面撒辣椒面和香料，用手抓来吃。如果客人不吃，就被认为是一种不礼貌的行为，有负主人的一片盛情。他们解决纠纷的办法就是摔跤，输者必须服从胜者意志。

　　这天，赫拉克勒斯如期来到安泰的庄园。天色明亮，白云悠闲，羊群在庄园周围觅食，谁也没觉着杀戮即将开始。赫拉克勒斯当然拒绝吃羊肝，他说，难道你不知道肝脏是情感的所在吗?我刚刚射杀一只吃肝脏的老鹰，因为它竟敢折磨一个盗火者的伟大感情。

　　安泰说，我最近心情不好，很久没有朋友来看我了。我把你当成尊贵的客人，才请你吃羊肝的。请你不要惹我生气，你走吧，今天我也不想摔跤。

　　可是赫拉克勒斯已经扔掉披风，把手指捏得咔咔响。当两个人扭在一起的时候，赫拉克勒斯吃了一惊，安泰的力气确实很大，一连摔倒他三次，都被他神奇地弹射回来。而且每一次站起来都比以前更加有力，他只好采取兜圈子的战术，想寻找突破口。四周的草场被他们踩烂了，尘土像雨雾一样飞扬起来，羊群惊恐地奔跑哀叫。

　　奥林匹斯山上观战的众神们都急疯了，缪斯九姐妹不停发出尖叫。她们已经为这场战斗编织了很多故事，人们早就远离了安泰，不知怎么还是这样艰难。上帝这时出手了，派先知悄悄告诉赫拉克勒斯一个秘密：安泰的无穷力量来自于大地母亲的乳汁，必须阻断他与土地的联系。于是赫拉克勒斯便赞美安泰的弹跳力，太厉害了安泰，你能跳出各种花式舞步，比拉丁舞还要拉风。当安泰再一次跳起来的时候，赫拉克勒斯迅速将安泰拦腰抱住，使其双脚无法落地，凭借自己身材高大让他的身体悬在半空。渐渐地，安泰的胳膊变软了，明显失去了反抗能力。

　　众神们大声喊：杀了他!杀死他!掐脖子!

　　在众神的欢呼声中，赫拉克勒斯最终把安泰扼死了。他光荣地回到天国，成为天国一等一的大英雄。上帝在他横着的肩膀上按下手掌印。为了庆祝这场胜利，他同时宣布了新的命令：曾经为上帝生下两次三胞胎女儿的姑妈特弥斯，不再担任土地女神，让她改任正义与司法女神，司掌全天下的法律。众神都明白，姑妈特弥斯是最合适的角色，她的铁腕连上帝都惧怕，当初她想要三胞胎，而且要生两次，把上帝累得面色如土还不得不满足她。

　　人类终于安静下来，如同暴风雪掠过冰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