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产业化质疑:“谁投资、谁受益”之“谁”是谁?
文章质疑教育产业化逻辑,强调教育应以国家和民族为受益主体,而非个人。分析学费上涨、教育资源分配不均及教育腐败现象,指出教育应服务于国家发展而非个人利益。
教育产业化质疑:“谁投资、谁受益”之“谁”是谁?
黄力之
中国教育的泡沫在越吹越大时,泡沫掩盖下的问题也越来越多,而且越来越尖锐。比如,学费暴涨引起的辍学现象(特别是在贫困地区和贫困人口之中),乃至社会悲剧的发生(2002年以来,在陕西至少发生两起大学新生家长因无力筹措学费而自杀之事)。在市场经济的大背景下,学费暴涨一旦合法化,也就给教育界传递了一个信息:与其他行业一样,教育界也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自己想办法找钱吧。于是,腐败之风在教育界有所蔓延:乱收费、不顾条件乱扩招、学校乱升级、卖文凭(从中学文凭到博士文凭)、抄袭剽窃学术成果、出售大学排名名次、炮制假就业率等等。这些现象均出自同一个原因:教育商品化、产业化,有人把堂堂学府当成巧取豪夺、收敛金钱之地。资本主义逻辑在教育领域大行其道。
行业中人自有说法,而且自有其逻辑:中国是发展中国家,教育投资不够;要发展教育就要增加投资;既然政府再也拿不出钱,那就实行市场办法,谁买接受教育的机会谁就要付钱;人们为什么要买接受教育的机会呢?因为“知识改变命运”;谁接受教育的程度高,谁的个人命运就较好,就能够过上好日子。因此,“按照谁投资、谁受益的原则,家长应当支付教育费用”。
从表面上来理解市场经济的原则,再看看发生在一部分人身上的“知识改变命运”的事实(在大学生就业难的背景下,“知识改变命运”正在成为一个神话),这种解释似乎是有道理的。但是,我认为这是对教育功能的片面而肤浅的理解,如果凭这种理解来办教育,会影响到正确的教育理念的形成。
这里需要弄清楚的一个问题是,即“谁投资、谁受益”之“谁”究竟是谁的问题,也就是如何认定教育的受益者的问题。不错,从个人或者家庭来看,自己就是教育的受益者,为将来受益而投资是应该和值得的,因此,多少家长咬紧牙关为儿女读书而牺牲自我。可是,如果办教育者也作如此认定,那就把国家大事降为世俗之见了,因为,这个命题显然与“科教兴国”的战略相悖,是消解“科教兴国”战略的。
为了说明问题,我们暂且将个人理解为“谁投资、谁受益”之“谁”,确认家长应当支付教育费用这一立场。这样,在贫富差别客观存在并日益增长的情况下,辍学现象只会日益加剧。
目前,中国内地大学一年的学费起码在5000元以上,有的高达10000元。而以《2001年中国社会形势分析预测蓝皮书》为据,1999年我国城镇居民人均收入为5854元,农村居民人均收入仅为2210元,据此推算,一个学生读四年大学,光学费一项就要花掉至少20000元,相当于一个普通工人3年、一个农民10年的收入。在农民收入不足1000元、下岗工人最低保障线2400元的贫困地区,学费投资的难度就更不用说了。
事实上,不止是在大学阶段,从幼儿园到九年制义务教育、高中,所有的教育机构都在成为“赚钱的产业”。由于收费标准越来越高,许多地区特别是农村地区中小学生流失率、辍学率不仅没有降低,而且还在上升,导致人口素质长期低下。由于缺乏知识,贫困阶层的人们不得不主要从事收入低、工作条件差,而且毫无稳定性的劳动密集型产业,形成无钱不能接受教育——不能接受教育则更贫困——贫困者很难接受教育的恶性循环之中,而且使社会阶层的分化走向固定化——低层社会的群众丧失了向高层社会流动的可能性,的确体现了“谁不投资则谁不受益”的逻辑。
但是,从根本上说,贫困阶层的受损失还只是众多个体的痛苦,而从长远说,真正受到损害的是国家和民族。我们完全可以设想,当相当一个数量的人口得不到高水准的教育时,一方面是人口素质的降低,社会文明程度的降低。我们不得不承认的是,社会犯罪人员(特别是一般的刑事犯罪人员)中,受教育程度较低的人占的比例较高;另一方面则是一些可能的杰出人才的被埋没。在大学里,人们看到的一个普遍事实是:贫穷家庭的学生如何奋发努力,而纨绔子弟在则沉湎于声色犬马之中,有限的教育资源在可怕地被浪费。真不知道在辍学的青少年中,有多少人完全有可能为国家和民族作更大的贡献。
外国人的话自然不可全信,但他们的有些看法比我们这里的急功近利者要显得有眼光。诺贝尔奖得主、芝加哥大学经济学家詹姆斯·赫克曼应中国方面邀请参加今年12月在人民大会堂举行的人力资源会议。他原定的演讲题目是《中国忽视对人力资本的投资》,在大会组织者的要求下,改成了《中国对人力资本的投资》。
也许,在中国确定了“科教兴国”的战略这一背景下,说“中国忽视对人力资本的投资”的确有所不妥,但对中国那些一味主张“按照谁投资、谁受益的原则,家长应当支付教育费用”的人来说,听听外国人的批评并非是没有意义的。
戴维·韦塞尔的文章提到了中国教育经费短缺(投入比例低于土耳其、印度、俄罗斯、菲律宾等发展中国家)的问题,说“这可能是一个严重的错误。”接着,他举了美国和英国的不同事例。
他说,“尽管20世纪技术的发展令人赞叹不已,但美国繁荣的秘密在于教育。美国政府曾对中学进行改革,使之能为所有学生服务;它还资助二战士兵重返大学校园。”
而英国呢?“加利福尼亚大学伯克利分校的经济历史学家布拉德·德朗说,英国曼彻斯特1850年前后的经历说明了忽视教育的危害性。他撰文说:‘有许多人从乡村迁移到曼彻斯特,他们在新工厂里工作。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英国政府没有为这些工人的子女修建学校。但敏锐的观察人士明白,工业技术变得越来越复杂,它与科学的关系也越来越紧密。到19世纪末,由于缺乏受过良好教育的劳动力队伍,英国对电力、冶金和化学等技术的掌握远远落后于曾对教育进行投资的德国。因此,进入20世纪时,英国没有保持住其原本在技术和生产力方面具备的巨大优势。’”
从历史的角度来说,国家作为教育受益者的意义与个人作为受益者的意义是不可相比的。世界银行认定的国家财富的构成是:自然资源、人力资源、产出资本、社会资本,其中,人力资源更为根本。据统计,发展中国家中的63个原料出口国,自然资源占世界的44%,产出资本占20%,人力资源占36%,总财富只占4.6%。而29个发达国家,自然资源占世界的17%,产出资本占16%,人力资源占67%,总财富则占79.6%。
从种种事例和数据中,我认为我们应该确立的观念是:在教育问题上,只有将“谁投资、谁受益”之“谁”确认为国家和民族,而不是个人,国家和民族才能因教育的发展而进入先进的行列。当然,在实际操作中,加大教育的投入不可能是随心所欲的,如国民生活的改善、国防力量的增强,都是不可忽略的,不同教育阶段的收费也只能是有所区别的,民众应该承认全面兼顾的必要性。但有一条,在理念上一定要将“谁投资、谁受益”之“谁”确认为国家和民族,如果以受教育者将来的个人利益为由,把接受教育作为个人与家庭之事,到头来只能使国家、民族成为输家,这时候,所谓个人的受益也无从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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