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市场经济的脊梁？

    最近，参加温铁军先生召开的“新乡村建设”会议，碰到了不少农民朋友。中午就餐时，我这一桌一半是农民，另一半是学者和社会工作者。我右侧的一位一看就是农民，一张黝黑的、瘦削的、憨厚的脸，头发干涩、蓬乱，但眼睛里却透出豁达、自信。他穿着整齐的中山装，别着两枚胸章，一枚是红底黑字的“为人民服务”，另一枚是五边形的毛泽东像。我觉得他和我一位当村长的表兄挺像，就和他攀谈起来。
    他叫宋国顺，是河北某村的农民。我好奇地问，会议怎么找到你的呢？他说，他揭露了两任村长的腐败，把他们赶下了台，为此，乡长都连续换了四届。我一听，肃然起敬，不由得举杯敬酒。他很高兴，就打开了话匣子。原来他在70年代初当过兵，为人耿直，嫉恶如仇，甚至曾经顶撞过前来视察的69军军长。回村以后，一直老老实实务农。但是，村里的干部越来越不像话，他看不下去，就站出来主持公道。“那么，你就不怕他们报复吗？”我插问。不怕。他说，村里、乡里都有人威胁他，甚至说要把他的房子烧了。“那能怕吗？了不起就是一条命。再说，”他顿了顿，亮出一秘密武器：“我有一位老战友在国务院信访办工作，他们多少有点顾忌。”
    有不要命的人出头反腐败，群众当然很高兴，就选他做村长。但是，老宋很有自知之明。他觉得自己当村长不行，因为那是当家人，得考虑柴米油盐，不容易；自己的长处是一碗水端得平，就当了村里的公安员。他当上了公安员，不说村里的小偷小摸完全没有，至少是没有人反映这些事了。我又奇怪了：“你有什么本事能够让小偷小摸都服气呢？”他说：“公生明，廉生威。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只要公正廉洁，小偷也会卖面子。”他举一个例子。有一回，他哥哥越过自家承包的山林界限，把同村别家的树木给砍了。这事就告到了他这里。老宋拿起皮尺一量，还真是越界了。老宋要哥哥道歉赔偿，哥哥不干，老宋就让乡里派出所把哥哥关了一天。哥哥求饶，同意赔偿1000元钱，这才算罢了。此后，村里再也不需要“养鸡跟鸡睡，养猪跟猪睡”了。（怕偷，得日夜看守）
    我还有问题：“你这样当公安员，赔了功夫，又得罪了亲戚，每月有多少收入呢？”老宋一笑说：“不多，有80元。再加上田里的，够吃了。”
    明白了。正是老宋这样的不讲经济效益的人，支撑着市场经济的道德和法制秩序。在没有“老宋”的地方，相互制约的制度就会成为官官相护、层层合谋的网络。遗憾的是，“老宋”们实际上是市场秩序的脊梁，但被舆论骂成是死脑筋、僵化、保守。所以，“老宋”们不但物质上所得甚少，精神上还受打击，就日益变得稀罕起来。“老宋”少了，社会就会变得野蛮、混乱。怎样能够形成使“老宋”再生产的适宜土壤呢？这个问题的答案决定着我们的日常生活，甚至是中国社会的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