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无尽倾诉100
二哥发过誓,他没买小车决不回张家坳老家,我这人比较从实际出发,按照二哥的不回老家的逻辑,那么我也应该发誓,我不出版专著不回家,我和二哥不一样,我不出版专著发誓不回家是不现实的,一是父母亲年纪大,有个三病两疼的,来电话了,就随时要回去,二是我发誓不回家,也丝毫不会加快专著出版,现在的中国,出版专著是非常艰难的,一是出版社出钱给作者出书,该作者一定是畅销书作家,我没有什么名。二是自费出书,我没有这个闲钱,有这个闲钱也不想自费。我的专著要出版,就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了。离开张家坳愈久,就愈想回张家坳去看看。
我就这么地回了一趟张家坳。张家坳又新修了一部分楼房,楼房越修越高,从二楼到三楼,是颇有城市气象了。故园的景象变化超出了我的想象,鲁迅在《故乡》中这么写道:“我冒了严寒,回到相隔二千余里,别了二十余年的故乡去。时候既然是深冬,渐近故乡时,天气又阴晦了,冷风吹进船舱中,呜呜的响,从蓬隙向外一望,苍黄的天底下,远近横着几个萧索的荒村,没有一些活气。我的心禁不住悲凉起来了。阿!这不是我二十年来时时记得的故乡?我所记得的故乡全不如此。我的故乡好得多了。但要我记起他的美丽,说出他的佳处来,却又没有影像,没有言辞了。仿佛也就如此。于是我自己解释说:故乡本也如此,——虽然没有进步,也未必有如我所感的悲凉,这只是我自己心情的改变罢了,因为我这次回乡,本没有什么好心绪。”
在鲁迅时代,便是阅别20多年再回去,家乡还是苍黄的天底下,远近横着几个萧索的荒村,没有一些活气。这个萧索的没有活气的荒村也就让鲁迅记不起他的美丽、说出他的佳处。鲁迅的感受是“我的心禁不住悲凉起来了”。我在外乡魂牵梦萦的张家坳要比鲁迅的故乡变化大的多 ,杜甫说:“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我的故乡现如今正是“安得广厦千万间”了,我虽然还没有房子,也冻死亦足。只要老家父老乡亲们过的比我好,我的心就不是悲凉而是欣喜。
然而,张家坳人发生的事不止是我的心禁不住悲凉起来了,而是悲哀到绝望。
在我记述儿时候生活时,我简单交代过一个人,就是黄狗的父亲,写过这么一节:
“。。。。。。而黄狗兄弟的家庭,更不用说了,黄狗兄弟的父亲我们称呼富悲牙,富悲牙世代穷苦,小时候也是放牛娃,他在做长工时,让本族地主送到慈善学校念了书,但没念几年,一直在张家坳谋生,后来娶了半路亲,半路亲有扯猪婆疯病,煮饭的时候,米汤水开了,揭开锅盖,病发作了,一头就栽倒在开水饭锅里,生活不能自理,又生了三个儿女,一家重担富悲牙忙里忙外地承担,在生产队劳动间隙,他不休息,把早已准备好的刀拿出来割草,挣包工分,既便这样,一家人还是吃不饱,我家很苦,却不至于苦到他家那般状况。
富悲牙不在家时,黄狗兄弟和他母亲一起背地里把谷糠和一点点米磨细做成糠粑粑吃,我是吃不下的,偶尔黄狗兄弟和他母亲在火炕烧鸡蛋,我倒是吃了。黄狗兄弟的家庭是这样,我和他俩不敢回家,躲在公屋东头的晒场棚子里,忍受饥寒,一阵雨后,富悲牙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平时对黄狗兄弟非打即骂的富悲牙提着马灯平和地接人,并要求我一起回家,我家在他家屋坎上边,屋檐搭屋檐,他把儿子们接回家,直接提马灯在雨中送我到我家,我被富悲牙送回家,奇迹般地没有挨打挨骂,写到这里,我肚皮与胸腔在阵阵抽搐,我的眼角闪着泪花,不是记着老人家对我的好处,而是,到了21世纪初,他被他的二儿子活活打死沉入山塘!暂时不宜记述,以后详告。
我大哥15岁高中毕业回到生产队并做了生产队会计,他为了把家庭生活搞好,以富悲牙为劳动榜样,现在我被他的劳动榜样送回家,大哥没有责备我也就可以理解了。”
我大哥青少年时期的榜样就是这个富悲牙,富悲牙是张家坳土话中的尊称,用普通话的尊称是富伯伯富伯父或富大伯。富大伯“到了21世纪初,他被他的二儿子活活打死沉入山塘!暂时不宜记述,以后详告。”,这是个伏笔,现在不得不解开这个伏笔进行“详告”。
我到张家坳院子一坐下来,70岁以上的人就争先恐后给我讲述富大伯的死亡过程。
富大伯的长子是我青少年在张家坳相处时间最多的玩伴,叫黄狗,黄狗有个弟弟叫二狗,有个妹妹被人贩子拐卖了至今不知下落。
半个月前的一天下午,二狗从广东打工回来了,在老大门前边的老井旁和他的父亲碰见了,富大伯见儿子回来了,轻轻地对二狗说:“二狗,你出门半年多时间了,你给我两块钱让我吃一回肉好不好?我从来没有问你要过一回钱,你也从来没有给过我一回钱,不是万不得已,我不会问你要钱的。”
二狗一听,心想,刚一回来,人都还没有到屋里,就来伸手要钱,生气了,说:“没钱!”说完径直往自己家走去,走到家里,二狗屋里的正在剁猪草,见男人回来了,问,得了好多钱?都交来!
二狗丢下背包,从背包里,从内衣口袋里,从裤袋里,从皮鞋里,搜出五千多元,悉数交给屋里的,嘴巴上嘟哝道:“老不死的在老井边见到我就伸手问我要钱,好像我是开银行的,就是开银行的,我人还没进屋,也不应当伸手问我要钱。”
二狗屋里的的一听,就怒气攻心,骂道:老不死的敢向你伸手要钱?老不死的向你要钱干什么?
二狗:说要钱买肉解馋。
二狗屋里的:老不死的要多少钱?
二狗:要两块钱。
二狗屋里的:你给了吗?
二狗:没给。
二狗屋里的:没给?鬼才相信你,你出去大半年了,才五千多,你没给他钱,那一定是给鸡婆了!没结婚以前,你抽自己的血卖钱去嫖婊子,你出去大半年,你有钱还不去嫖婊子?快把钱全交来,人家出去大半年带回一万,你才五千,你不说实话,我去找老不死的。
二狗:去找老不死的也没用,没给就是没给。
这时,富大伯从老井挑水回来,正好与刚出门的二狗屋里的迎面碰上,二狗屋里的一把扯住富大伯的扁担,富大伯身体失去平衡,两只木桶掉在地上,水洒了一地,富大伯脚下一滑,倒在了地上。
二狗屋里的扑上前要钱,富大伯躺在地上爬不起来,骂了一句娘,我从来没问二狗要过钱,今天问他要两块钱,他一分钱都没有给,你来问我要钱,要你妈个疤子!
二狗屋里的一听,气的无法忍受,上前就去富大伯裤裆抓他的下身,84岁的富大伯为了不让儿媳妇抓住他的私处,满地打滚,一边打滚一边喊救命。二狗屋里的抓不到富大伯裤裆的私处,就用脚猛踢,一边踢一边骂:“老不死的84了,你要钱买肉,你吃肉死了多臭几天?你要二狗的钱,我要你的老命!”
张家坳的左邻右舍出来看热闹,没有人站出来劝架,只是围观。
二狗从屋里出来,往地上打滚的老父亲身上吐了一把口水,就拉屋里的回家,回到屋里,二狗屋里的指着二狗的鼻子,怒冲冲地说:“我现在就回娘屋去,老不死的一日不死,一日我不回来!”
二狗:“我们半年多没在一起了,刚一见面你就要回娘屋,你不要走。”
二狗屋里的: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记着你那泡水没有放!老不死的一日不死,一日我不回来!
二狗屋里的打包连夜回了娘屋。
二狗的娘搀扶富大伯回屋躺在床上,一边哭一边哎哟哎哟地哼。二狗吃完夜饭,手里拿着一条麻绳一把菜刀来到富大伯床前,说:你今天夜里一定去死,明天如果让我见到你,你不得好死!
说完丢下东西就走了。
富大伯汪汪大哭,二狗的娘也陪着哭。
富大伯哭到半夜十二点,就拄着拐杖,一边哭一边往对面山上跌跌撞撞爬去。左邻右舍没有人去劝他回来。他跌倒在一个土坎下边,想到自己的一生为了养育三个儿女那么拚死拚活地劳动,苦累了一辈子,到头来落到这么个下场,越哭越伤心,越伤心越好哭,一边哭一边喊妈妈,张家坳人多数人都听到了,没有一人来劝回。
二狗偷偷摸摸地赶来了,手里拿着几个蛇皮袋,走近84岁的父亲,见父亲只是哭不自杀,他等不下去了,从土坎上摸到石头往父亲后脑壳砸,富大伯不哭了,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二狗摸过去,用蛇皮袋从富大伯头上套下去,再拿一只蛇皮袋从富大伯脚上套上来,再用绳子包大粽子似地包扎起来,包扎好了以后,扛起84岁的父亲走到附近锥子塘边,再绑上一些石头就往锥子塘一丢,便回家睡觉去了。
3天后,一只大水牛到锥子塘洗澡,把富大伯的尸体搅动了,浮在水面上,放牛的吓死了,跑到黄狗家,黄狗一见,果然是失踪3天的父亲,就找二狗一起挨门挨户找乡亲们帮忙,乡亲们没有一人肯帮忙,兄弟俩就把尸体抬回到老井边他家的责任田里,正值六月天,尸体开始发臭,黄狗本来胆小,从小怕鬼,见不得尸体,他半天解不开尸体上的绳索,二狗三两下就解开了,兄弟俩用厚厚的薄膜把尸体包裹的严严实实,然后双双跪倒在乡亲们面前。
黄狗对乡亲们说,我就只有一个老弟了,大家饶了他吧。黄狗有一个老弟都经常挨张家坳势力大的人打,如果二狗被枪毙了,黄狗怎么在张家坳过下去?二狗跪倒在乡亲们面前,不停地作捐。
兄弟俩守在父亲灵前,二狗说,我去怀化找黄万礼(黄塑芹)借钱。黄狗说,你去找三伢(黄塑芹)借钱?你不晓得三伢(黄塑芹)是大孝子?三伢晓得了还会给你借钱?
黄狗跪求乡亲们把富大伯送上山草草安葬了。
劳苦一生的富大伯就这么永远地离开了张家坳。
回到怀化,我心情一直不好,陆婧就和我闹矛盾,陆婧总是没事找事,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又为情感上的事老调重弹。
我动情地说,“做我老婆和一般普通丈夫的老婆大有不同,你要有超脱的精神境界,才可以和我白头偕老。我不会改变当初对你的誓言,我不会和你分开,我相信你也不愿意离弃我。”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你分离。我一生一世跟定了你。
我从她平和的语气中感知她内心伤疼逐渐稀释,我说,
“我周围的人们,包括我自己,无一不虚假得要命。个个人循规蹈矩,鼠目寸光。我厌烦本份,我厌恶麻木。你知道什么叫叛逆吗?你知道为什么要叛逆吗?你知道人应当怎么活才是真正的人,你知道人为什么要争取自由吗?你不知道,你也不想知道,你只知道随乡入俗中规中矩恪守妇道。你只知道平平安安逆来顺受。而我,你不理解,我不是庸碌无为不思进取的人,而是一个敢想敢做不从俗流的人。
你相夫教子,温良恭俭让,对于你来说,你也没有什么不对。只是你嫁错了男人,你不适合做我这样的人的妻子。你做了我的妻子,我只有塑造一个全新的你。而你又是一个不容易接受重塑的人。你仍然执著地卑躬屈膝做我家奴。你认为服侍我是天经地义的。你不会想到要做一个真正快乐真正自由真正幸福的女人。
我说过,我不是圣人,因而,我就不会有圣人的超脱。
陆婧抱紧我,神态紧张又哀怜。我拉灭电灯,在黑暗中说:“你愿意离开我?”
她坚定地回答:“我不可能离开你!你对我还有感情吗?”
我哈哈大笑,说,
“我对你的感情永远不会改变,我知道,我对你没有感情了,背弃你了,你就会绝望。 你下半辈子就会痛苦。我不要你痛苦。你对我有恩,我不会忘恩负义的 。”
我劝慰她。说,
“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你是明白人,你和我生活了十来年,你应该了解我心肠不坏。我有过害人之心吗?我没有。我只是思想观念与众不同而已。我没有婚姻观念,没有家庭观念,我为所欲为,我当然不会构成对人类社会的犯罪。从长远看,我的行为是正确的先进的——历史将会给我以证实——我代表未来人类社会发展方向。
我爱人,我有爱心,有爱心的人就是善良的。只有善良的又有正确而远大的思想的人,才会有能力改变好自己,重塑一个全新而伟大的自我。所以,我请你相信,你的担心是不必要的,你的忧虑是多余的。
冬月怀化城的深夜寒意袭人。
我痴痴地思想着,喷嚏一个接着一个锐叫起来。
陆婧有她自己的人生选择。有她自己向往的生活方式。有她自己对幸福生活的追求。你不可以霸道。而我一直以来总是自以为是。和平、自由、美丽、快乐是我人生追求,我的追求是要求别人满足我的一切,做我的精神奴隶,剥夺他人的和平、自由、美丽、快乐。你也许不是这么想的,但是,你是不是这样行动的?你不是怀疑自己的行为吗?你不要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吗?
女人就是女人。
我对所谓的工作的热情不会很高,工作是生命赖以存活的本源,没有工作也便没有生活来源,没有生活本源,也便没有生命存活的依据。工作是人生最无奈最无聊的必需,我还没有找到一条注销工作的途径,我只得忍辱负重地投入工作。我内心对工作永远鄙夷不屑。我老早要离弃工作而不敢。工作是不幸中最大不幸。在工作面前,人活不出人样来,什么幸福、快乐、自由、美丽与和平全是奢望。全是笑谈。我拒绝这种奢望与笑谈,我又无法摆脱,我得把自己分裂成两个人,工作中的我如同行尸走肉;精神生活中的自己才回归超我。我尽其可能地在内心世界把自己想象成为自由奔放。虽然我明白,想象中的我和现实生活中的我,永远不可能一刀两断,我仍然企图远离流俗,远离冷酷,远离麻木和痛苦。然而,现实生活中的我,时时刻刻处于迷惑与恐惧,暴虐与欺诳之中,我失去了思想,失去了自我。
我迷迷胡胡行走在汽车尾烟弥漫的怀化街上,我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我甚至忘却我从何处而来。我是如此地懵懂又是如此地睿智。我常常处于这种恍恍惚惚状态中。我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活人的,我感觉我的生存是这般的艰难。
我努力从街道两旁的宠大建筑物中寻觅某种信息与参照。忽然,我从玻璃世界中发现了自己,我几乎无法相信玻璃世界中的我——活生生的我——居然完全与我的记忆脱节。我其实并不伟岸,并不潇酒,我是那么地猥琐与颓唐,我发现自己的错误是不修边幅,而我又从来是偏重修饰的。我要求自己永远风流倜傥。永远气宇轩昂。永远生龙活虎。我自信有这个条件,我就要时时享受这个条件,我多么害怕自己未老先衰啊。
我想,未来社会的男人和女人完全不同于今天的社会,就如同今天的社会远远开放于过去的社会一样。我的意识里边就没有家的记忆的。只有独自一人的时候,需要家的时候,才记起我有一个家。还有叫作老婆的陆婧,陆婧还给我生育了生命的延续者。我这才知道,我要回到那个家去。我是那个家的君主,我主宰着那个家的命运。主宰着家中所有成员的命运。我要为家中成员负责,贡献我的力量、智慧甚至生命。有时候,我对我鄙视的家产生依赖,因为我的家里有我的孩子,有我不能放弃的妻子。
待续2015-7-20
爱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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