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短篇小说:下午五点
在任何一个社会里,人际关系都是最重要的。
无偿帮助人的故事,看着有点陌生,想想有点熟悉。
岂是“做好事”三个字了得?
一滴水折射出一个世界!
特别提请注意文中一个消极人物——海莲。
下午五点
(朝鲜)林华源
“您好。”
成姬刚说出这一句,电话那头的对方马上就亲昵地说:
“啊,主角刚好在家啊!”
是个头一回听到的声音,宏亮得好像对着空大缸说话。在成姬的交际圈里,没有一个人有那样的大嗓门。
“那个,您是哪位?”
“啊,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我可是一下子认出来了……好,准备进行感人的相会吧!呵呵呵……”对方自个儿高兴地笑起来。笑声也活像从缸里出来。
成姬觉得这家伙真无聊,一大早就莫明其妙地穷折腾。
“您打错电话了。”
成姬“啪”地放下了电话机。成姬一家搬到平壤站附近这栋高层住房的三室房子,迄今才三天。成姬自己是到地方上去采药草,昨天傍晚才进入这个陌生的房子的。
据说原来住在这里的人搬到了光复大街,留下了一样东西,那就是成姬家接过来的电话号码。
感人的相会?……是不是找搬走了的那一家?妈妈说过,那样的电话一天能有两三次。居然没注意到这一点!……我怎么这样莽撞呢?
成姬下厨房,打开锅盖,开始将煮得烂烂的小豆盛到小锅。这些小豆是要做松糕馅的。做松糕外皮的面,昨天傍晚已经磨出来了。成姬的星期天计划像齿轮一样紧密相扣。所有计划都是为了下午5点。若是平常日子里平常的下午5点,怎么会特意请一天假,慌里慌张跑过100多里路呢?下午5点!
……只有成姬知道的下午5点的源头在于一年半之前的的那一天。
……金万有医院……
人们在注射室前的走廊里你推我挤。成姬不失时机地立刻钻进注射室。从外面传来护士焦急的的声音。
“唉,这样不管三七二十一乱推进来可怎么行啊?大家的心意,我们都明白。现在请回去吧!”
成姬在采血医生前捋着袖子,露出了微笑。自己也成了为他人献血的幸福的人,最后一个又有什么呢……可是,不知从哪里出现,一个捋起灰色内衣袖子的青年粗大的胳膊粗鲁地将成姬纤弱的胳膊推到一边。
“你干吗插进来?”
对成姬的质问,灰色内衣竟无礼地嗤之以鼻,权当回答。是个双眼炯炯有神的青年。成姬用求助的目光望医生。不过,那个相当老的医生摆出与之毫不相关的态度,试图马马虎虎消弭他们的纷争。
“都是同样的O型……谁献不都……”
灰色内衣死盯医生。也许被那目光感到压力,医生突然站在突然夹塞者一边:
“怎么办啊?……姑娘让步吧,啊……”
“为什么呀?难道男性的O型比女性的O型更优越吗?”成姬好不容易抑制着怒火,一字一句用力,说得清清楚楚。
采血医生和灰色内衣糊涂地对视,“哈哈”发出爆笑。可恶之至,灰色内衣的笑声更高。成姬感到很重的屈辱,钻到外面,一屁股坐到医院后院篱笆旁的长椅上。大约是因为皮肤白皙,鼻梁线条柔和,成姬给人以非常温顺的印象,可她有一颗火热的心,一旦下决心,就不管发生什么变化,都非做到底不可。所以,要是那火焰似的愿望受挫的话,就心如刀绞,非常难过。垂头坐着的成姬手背上落下一滴水珠般的东西。一双大大的皮鞋进入她的视野,停住了。成姬连头都没有抬起来。
“反正,对不起。”
灰色内衣的道歉反而更惹火了成姬。哼,挺得意是吧……
灰色内衣好像挺愉快,用皮鞋在地上打拍子。
哼,才“赢了”我这种姑娘,就那么痛快?我要是挑战起来,你哪能!……我忍了吧!……虽然只是在心中嘲笑,但心情舒畅了一些。
“请!--”灰色内衣给成姬身边放下一个小小的袋子,悄然退去。
袋子里的十来颗糖块映入眼帘。成姬忍无可忍。
“站住!”她从椅子上蹦起来,尖声叫道,踊跃化身为挑战者。不过,意外得很,对方头上戴着一顶黑色圆帽……他慢慢向成姬转过身来,领子上有黄色领章,上面有两颗小星星在闪光。是个海军中尉。
“请您理解我。”
声音一下子变得十分低沉。中尉用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凝望成姬,看他双腮像姑娘一样泛红,心肠似乎其实挺软。成姬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冲着中尉喊站住。当初叫住之后,到底打算怎么办?从那时起,他们的恋爱开始了。在此期间,成姬自己的命运也发生了变化。当初的大学毕业实习生被分到那家医院当医生。成姬现在还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爱上了铁震中尉。
清楚的是,这与心爱的对象之语言和行动、容貌和肉体都关联,类似于多变函数。这种复合型的情感数学,是电脑都解不开的。成姬和铁震每每不到半个月就互相寄信,靠鸿雁让爱情成熟起来。昨天下午,调剂科科长一出现在药草田里,就找成姬,微笑着给他一个纸条。
“可。幼。我现在上平壤参加讲习。科长先生居然亲切地表示要为我派这位同志。不知我是否给你的工作造成障碍……星期天下午5点在老地方见吧。我明天夜里就得走。姜铁震。”
老地方指的是六个月前铁震到平壤出差时见面的统一站前公园左边第二张椅子。市内有许多公园,也有许多椅子,但成姬就愿意在那张椅子上坐一阵。有一次坐地下电车,还特意在统一站下,到公园徘徊一顿饭功夫。那是在对铁震的思念格外在胸中沸腾的春天。
出乎意料,公园的椅子都统一漆成青色。公园和春天的新绿色一起,比往日更加清爽,但成姬觉得那青色油漆好像将浸透在椅子里的铁震的气味整个吞掉,禁不住深感遗憾。
铁震每当给成姬寄信,都以“可。幼。”两个字打头。“可。幼。”是“可爱的幼儿园学生”的缩略语,是对成姬的昵称,来源于悄悄给成姬身边放糖袋的那时,铁震心中的念头:简直像个幼儿园学生!又是“可。幼。”!……成姬这样念叨着,将铁震的纸条紧紧按到起伏的胸前……
下午五点!……
成姬的星期天又是等待那一刻的一天。相会之后,和铁震一样,她也得夜里动身,前往药草田。成姬用勺子按紧盛到小锅的小豆,盖上了盖子。从现在起,就要像陀螺一般团团转。计划捡大头说有三个!……首先,要上美容院。在那里烫发后,再到一个月前托住纹绣大街的姨妈制作的朝鲜裙子和袄子。完成这两个计划,大概半天都过去了。下午计划捏铁震喜欢的松糕。要不要耍个把戏?……
大学时期,成姬参加插秧战斗,有一次和伙伴们吃松糕,由于好似吞火球,把眼睛瞪得溜圆,因为放进嘴里的某个松糕里“装填”了辣椒面。朋友们高兴得拍巴掌,说“福气”让她得到了。成姬打算偷偷捏一个那样的“福气”松糕。想象铁震和部队的同志们一起吃自己捏的松糕的景象,她不觉笑起来。我老这样磨蹭可怎么行啊……
成姬赶紧换上了外出服,准备上美容院。电话铃声再次响起。那个在第一次通话中失败人的声音震得振动膜嗡嗡响。
“喂喂!……呀,庆美呀……干吗挂断电话?……真叫人憋气!……”
呀,庆美呀?……真叫人吃惊,对方竞相信成姬是自己可以那么不拘礼节对待的女孩子。成姬给他说明户主变化的来由。
“什么?!……庆美!……演什么话剧啊?”
“话剧?我不是告诉您我不是那个叫庆美的女孩吗?”
“这个……要是有个电视电话该多好!……那是真的吗?”对方大概这才醒悟到自己判断有误,自言自语似地嘟哝,“实在难以相信,才那么做的。”
“怎么了?”
“啊,行了……嘿,事情可真弄得怪怪的。有位贵客要坐今天白天的车到平壤站,可那一家一点都不知道,这可不是个难题吗?”
原来是从定州打来的电话。成姬不能不同情他。怎么办才好?……忽然,她想到解决这个难题的钥匙就在自己家里。
昨天傍晚,成姬听妈妈说过一声,接过了搬走的那一家的电话号码。据说,那一家嘱托过,要是信之类送到以前的地址,就打电话告诉一声。为什么没早想到那个呢?……
“等等,要是告诉您那家的电话号码,您能再往那边打电话吗?”
“啊,当然可以了。您知道电话号码吗?”
“请稍等。”
成姬马上翻开电话号码簿。妈妈大概将那个电话号码记在最前面的记入栏中。可是,再怎么找,也见不到那样的号码。
“喂喂,找起来恐怕要花点时间,我给那家转告不行吗?”
“那样的话,实在太感谢您了?贵客坐坐新义州-平壤快车去。下午4点!……谢谢您了。”
“别介,区区小事……”
“那就拜托您了。”
听他那语气,好似要得到成姬的保证。成姬挂断电话,细细地翻电话号码簿,但是那个电话号码仍然没有出现。肇事者——妈妈今天早晨上老乡家里,又没法问。虽然见过一两次妈妈往那一家打电话,但不知道电话号码,只知道那家在统一大街甜肉汤店后面住房的5楼或6楼。【甜肉:朝鲜对狗肉的称呼】要是爸爸在家的话,还能问问……不过,负责一家大厂,没什么休息天,几乎老是在工厂过的爸爸怎么会知道呢?如果是对家里情况的熟悉程度赛过妈妈,连有几把勺子、几根针都一清二楚的弟弟,自然会知道。但他现在上平壤-南浦高速公路建设工地去了。
看来非开展一场大规模搜索战不可。成姬开始将屋里翻个的底儿掉。桌子、书柜、衣橱、被橱、床、梳妆台、电视桌……家里的所有物品都成了搜索对象,但一无所获。大规模搜索战紧紧把房子搞得乱糟糟的。
已经到9点30分了……问题在于妈妈那里。不过,妈妈不是说过,到傍晚才回来吗?
“那就拜托您了。”
定州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成姬落入左右为难的境地。跟定州人通话的时候,她还没有想象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本来,她准备上美容院。得放弃烫发吗?
……时间流逝。……
10点50分,成姬走进统一大街上那家甜肉汤店后面的住房。
“哎呀,那个电话号码记在月历上啊!……”
得知成姬突如其来上门的缘由后,正在和朋友一起往炕上糊油纸的妈妈用粘着浆糊的手猛拍着膝盖攘攘。
太叫人泄气了。我还是太粗心……妈妈还告诉她,搬走的那一家尚未安上电话。那个电话号码是邻居的。不过,因为妈妈没记住那个号码,无法在这里使用电话打过去。成姬紧紧握握要她吃午饭再走的女主人的手,急忙转过身来。
11点57分,成姬一进屋,就看挂在前厅的月历,连额头上沁出的汗珠都顾不得擦。在一个角落里,妈妈用塑料铅笔清楚地写下几个字:“光复大街的那一家,721- 6484” 。成姬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下来,无力地扫视乱套了的房间。打电话后,得先快点收拾这险恶事态。然后上美容院?……现在去不了了。成姬拿起电话机,一一摁下数字键盘。721-6484……那边好像有人拿起了电话机,但奇怪得很,没有什么反应,只传来小娃娃们叽叽喳喳的声音。
“喂喂!……喂喂!……”
听筒里发出扑哧扑哧的声音。
“喂喂!”
过一会,传来应答的声音……
“黄鼠狼队长阁下!……我乃田鼠一号!”【黄鼠狼队长和田鼠一号都是动画片《松鼠和刺猬》中的角色。】
是热衷于玩耍的小不点男孩的声音。成姬不禁愕然。
“喂,……孩子啊!……家里没有大人吗?”
“不知道!”
“不在吗?……”
“不晓得——喽。”
成姬感到要想和这种不懂事的调皮鬼对话,自己也非得跳进那童话世界。她故意发出很粗的声音,吓唬对方:“田鼠1号!……黄鼠狼队长向你发问。”
“阁下!”小男孩嘻嘻哈哈的,似乎觉得好玩。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更大了,耳朵都发麻,看来他们都聚到电话机周围。
“你找大人去!”
“不知道!……不晓得——喽。”
“你家在光复大街大概那个位置?”
“圆筒式……”
通话忽然中断了。成姬重新摁键。这次干脆没人接。肯定是“黄鼠狼部队”全部机动到别处。她每隔10分钟重复拨打,但依然无人接听。成姬渐渐感到不安。要是直到下午4点,那家的大人还不出现的话?……
“那就拜托您了。”
定州人的声音再次敲打成姬的耳膜。12点39分,她再次走出家门,连上纹绣大街姨妈家去取回衣服的计划都放弃,踏上通往光复大街的道路。据“田鼠1号”通报的资料,庆美住在圆筒式住房。
从东城桥方向开来一行货车,车厢上装满大型电动机和变压器、成卷的电线等。头车和尾车上分别贴着写有“强盛大国建设”、“第二次千里马大进军”字样的标语。车队在站前马路上绕到,转向大剧场方向。
“成姬呀!”一声充满喜悦的声音……一个身材壮实的姑娘挥着手从荣光站外台阶上向有轨电车站跑来。她是成姬的中学同学海莲。
“海莲啊!”她们拉着手转圈。两人有一年半没见过面。
“成姬呀,听说你如今是堂堂的大夫了?……更漂亮了呀。瞧瞧你那溜直的腿……我可成胖子了……走,跟我一起去吧!”
“上哪儿?”
“成姬呀,我有侄子了。今天是他周岁。你知道那小鬼有多可爱吗?好玩!……好玩!……你看见的话,也会发疯的。走吧,我哥家就在那有彩色照相馆的住房!”
“对不起啊。我有急事。”
“星期天哪来的什么急事……不会是出诊吧?”
成姬告诉海莲来龙去脉。海莲眯着眼睛好一阵没说话,紧紧包住成姬的手,说:
“成姬呀,你连心灵都变得更美了呀!”
“瞧你,让人不好意思……”成姬含笑斜睨了海莲一眼。
海莲的脸上出现不知其意的微笑。
“我支持你的行动,但仅限于一个情况!……那种要是你不出面,他们的相会将永远泡汤,生活中会遇到悲剧的情况。可是,依我看来,似乎不是那样的情况啊。生产产品的时候,总是先估算成本。劳动力、设备、材料、动力投入到足以生产汽车的程度,可做出来的是小推车之类的话,会怎么样呢?会完蛋的,完蛋!……”大约是因为在薄记部门工作,海莲挺爱说些原价、估算之类的话。
“在人的生活里运用成本论,是有点怪怪的,可绝对不能无视哟。你今天东奔西跑的目的不是单纯到好笑的地步吗?哪儿跟人的命运啊,大型生产啊之类的问题相干呢?你也想一想的话,会挺没劲的。这么好的星期天,这是干什么嘛……定州客人说是没人接,但总会找上门去吧?当然,谁不知道有人接站好?不过,从统计学角度来看啊,你在那里投入的工多么巨大啊。说起来,成本足够生产一辆汽车呢。”
成姬被海莲那吓人的成本论所压倒,一句也没能反驳,脑袋都嗡嗡起来了。
“说是来贵客吧?那样的话,是多大的贵宾呢。对那个问题,也有必要深入思考。还是像估算成本一样……最极端的情况下,说不定是那一家挺烦的客人呢。生活中是什么事都有的嘛。在那种情况下,你的那份诚意搞出的‘产品’连‘小推车’都不如!”
海莲的一番演说似乎没有一点不合道理的地方。那个道理是再正确不过的。不过,奇怪得很,就是不易产生共鸣。成姬还觉得奇怪的是说不清那个理由。
“那就拜托您了。”
定州人那洪亮的声音再次敲打成姬的耳膜。在听取海莲长篇大论的当儿,有轨电车已经过去了好几辆。
“结论是什么?……和我一起去看我侄子。好吧,啊?”海莲狡黠地笑着,轻轻挎上成姬的胳膊。说到底,想炫耀的侄子的欲望使得海莲要给成姬前往光复大街的路上放下名叫成本论的沉甸甸的拦道木。
“不,我得去。以后,我让他骑到我脖子上玩。好吧,啊?”
……13点41分。成姬在光复百货商店站下车,忽然醒悟到“田鼠1号”的通报资料是多么泛泛的,因为她想起光复大街上的圆筒式住房不止一栋。沿着街道,并排耸立3栋呢。只有按照顺序扫下去了。不过,到了第一栋,还是很为难。在这数百户生活的特大型住房,到底进哪个玄关呢?成姬一点也不了解庆美的家庭情况。我怎么老做出这种粗率的举动呢?确实傻乎乎的……要是出发时问人民班长或邻居不就可以了嘛。要找到那一家,还得拿起电话机。成姬正要转向公用电话亭,却听到那边传来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
“我不当黄鼠狼队长!”
“我来当!”
“黄鼠狼队长很坏!”
“对呀。是个大坏蛋!”
“黄鼠狼部队”面临瓦解状态了。不管怎么说,找到那支“部队”是多么幸运的事情啊。成姬马上到那边去,就像动画片里的黄鼠狼队长双臂一抱,威严地问孩子们:
“谁是田鼠一号?……我就是黄鼠狼。队列向前一步走!”
孩子们呆呆地望了望突如其来的“黄鼠狼队长”,随即“哇!”地欢呼起来,围到成姬身边。这时,从近处传来挺大的拉小推车的声音。
“刚才你们是在谁家玩的?”
小鬼们当中显得最大的孩子站出来回答:“我们在正吉家玩的。”
“谁是正吉啊?”
“他回家了。”
小推车嘎然而止。
“您干吗找正吉?我是……他妈妈……”
看起来35岁左右的小推车的主人仔细地望成姬,是个身材魁梧的女人。小推车上装满废铁。成姬告诉她来到这里的缘故。原来,庆美是个在某花草工作所当管理工的姑娘。小推车是庆美家的。
“是12楼3号房间。哦,现在是空着的……很快就会有人进来……呀,姑娘的声音!怎么那么像庆美的声音?简直一模一样。要是闭着眼睛听,会以为是庆美说话呢。”
成姬想起定州人和自己通话时老怀疑庆美扮演别的角色。啊,原来如此。
“那么,请您一定转告。再见。”
现在,算是清清爽爽地实现了定州人的嘱托。定州人早晨说“谢谢您”的时候,成姬说“别介,区区小事……”,但实际上那“区区小事”闹得多么艰难啊。她被人占用了星期天的整整一半,换来的是什么?……将在一瞬间发生车站上的相会,那就是一切。相会者们的面孔也好,相会的价值也罢,成姬都一无所知。
小推车的声音渐渐远去。
小推车!……海莲大谈成本论时作为反证对象使用过的小推车……
海莲警告过,成姬倾注诚意制作出来的“产品”可能连“小推车”都不如。成姬自己也决不愿意出现那样的情况。她希望自己的努力为那一家的幸福施一把底肥。那位贵客会是什么人呢?……那位客人的来访成为12楼3号家的大喜事的话,该多么高兴啊……
下午3点10分。成姬一进入房子,就在小火炉点火,将拌好的面安到锅里。包松糕,是下午5点之前成姬要完成的最后一个计划。虽然第一、第二计划都泡了汤,但那算得上什么?重要的是第三个计划。其他计划么,说实在的,完不完成无所谓!……做好松糕带过去,看铁震高高兴兴的模样,形成今天成姬将要享受的幸福的高潮。除此之外,还要指望什么呢……时间有点紧,加快速度吧!成姬利用面熟的当儿,简单地收拾了乱糟糟的各个房间。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您好。”
“您好?您是不是刚才来找过正吉妈妈的那位……”
“是,对啊。是我。”
“真是……太辛苦了。我是……金庆美。您怎么那样热心……”
成姬没想到会接上庆美的电话。
“啊!……我叫……任成姬。”
“那个……是谁从定州打来的……电话……”
“不知道啊……声音很宏亮,说是要进行什么感人的相会。”
“啊,……那我知道了。”庆美的声音微微颤抖,越说越低。她喘得那么厉害,都传到这边的听筒了。
“您现在在哪儿打电话?”
“那个,邻居……”
成姬看看手表,是3点41分。
“哎呀,您怎么还在那里?听说火车4点到呢……”
“我刚才……我现在相信您,打……那个……”庆美的话断断续续的,很难马上理解。
“哎呀,怎么那样说话呢?”
“那个……等到……我到为止……”
成姬一下子明白了庆美想请求什么。平壤站和光复大街相距多远啊。从那边到平壤站的话,要花相当长的时间。
“知道了。我替您接站吧。离家又不远……我会请来客在站前公园等待的。不过,我该怎么认出那位客人呢?”
“一行……大概是两人……一男一女……女人是位老奶奶……”
听筒里忽然传来哭泣声。庆美在掉泪。
“哎呀,您怎么了?……庆美东木!……”
“对不……起……男人……啊……大概是今天早晨往您那里打电话的……人。……是定州郡大山里……事务长叔叔……”
庆美的故事在哭泣中勉强接下去。要接到陌生的来客,需要了解庆美和他们之间的关系,但成姬没有勇气压住那凄凄哀哀的哭泣询问,还觉得弄不好可能将庆美的伤疤搞得更疼。
“知道了……那样的话,好像能找到吧。”
“谢……谢……了……”
“谢什么……您快动身吧!”
成姬放下电话机,脑海里满是疑问。他们的相会有什么由头,庆美居然哭到那个份上?那位奶奶和大山里事务长与庆美是什么关系?……
她忽然响起安在锅里的面。急急忙忙到灶台,锅像蒸汽机一样冒热气。怎么办呢?……烫发之类,做不了也没事。新衣裳,难道也非穿不可?但惟独松糕……成姬心里难受,可她不能做出别的行动。铁震东木,对不起!……
成姬跑到车站。下车的来客已经几乎都离开了车站。上哪儿找呢?……会被埋进街上的人流里吗?……这时,从中央大厅传出一个洪亮的声音,跳进她的耳朵,令她一振。
“申淑先生!……咱们出去等吧。”
那是在任何音响的巨浪中都像标记标识原子一样,绝对无法隐藏自己的定州人的声音。脸庞也和声音相称,圆圆的,宽宽的。那个五十开外的人双手提着沉甸甸的小行李,和一位奶奶一起缓步走出车站正门。被称作先生的那位老奶奶,看来年届古稀了。
“事务长,和你一起走啊,有点丢脸……”
“为什么呀?”
“嘿,就为那个高音喇叭似的声音!……”
“那也不能戴上口罩说话吧?”
“别扯什么口罩……那个姑娘不是也仔细地看我们吗?”
意外得很,老奶奶向在正门一边站着的成姬投来目光。不知怎地,老奶奶给人以非常细心的印象。事务长也瞥了一眼成姬,噗哧一笑,好像有些不好意思。成姬避开两人的目光,暂时垂下了眼皮。然后,等他们在眼前经过,再小心地搭话:
“那个,请问一下。二位是不是从定州来?”
成姬的话在他们身上引出了惊人的反应。事务长和奶奶身子一震,几乎同时向成姬扭过头来,目光怪异无比。一只眼睛紧盯成姬,另一只眼睛好像查看成姬身后某处,他们的双眼都似乎向不定的方向转去。是不是因为我和庆美的嗓音完全相同?……
“姑娘东木是谁呀?”事务长细心地抬眼望成姬。
“那个……”
“等等,……等等。你是不是今天早晨接我电话的那位?”
“是的。”成姬简单地介绍了自己。
“呀,很高兴。成姬同志!我是定州郡大山里人。名字叫朴正泰…… 申淑 先生,您刚才听到她的声音了吧?……所以,我怎么能不搞混了呢?”
老奶奶依然发愣:“我好像在做梦啊。不至于是庆美化妆出现的吧?”
成姬含着微笑,再次向他们问候:“二位远道辛苦了。”
事务长接过了话。“快车嘛,谈不上辛苦……对了,庆美呢?……”
“现在庆美东木也大概在快速跑过来。”
成姬简单地说明自己替庆美接站的缘故。事务长手里的两件手提行李都掉到地上,他拽过成姬的手乱晃,说:
“呀,为一点都不认得的人,竟这样……太谢谢了!”
奶奶温柔地抚摸成姬的肩膀。
成姬捡起一个地上的行李,将他们带到公园。
“庆浩呀,阿妈去百货店,一会就回来,你就在这里等着,嗯?”
“一个人,不要……一起去。”
“呀,大伯这就要来,要是咱俩都不在的话,不是会找的吗?”
公园入口附近的一张长椅前,一个年轻女人为不听话的、大概六七岁的儿子头疼。奶奶笑着向他们走去。
“庆浩呀,跟奶奶玩吧?让阿妈去去就回来……”
女人靠那位老奶奶的帮助,成功地哄儿子留下。
“那么,申淑先生在这里和那孩子一起玩吧。”
事务长这样说完,扭头看着成姬,用眼睛指指对面的椅子。
“成姬东木,今天早晨我给你打电话,不是说来一位贵客吗?就是那位奶奶。”
事务长说着,和成姬并肩坐到椅子上。
“是吗?……和庆美东木是什么关系……”
“我给你讲讲?……想听吗?”
“请您给我讲一讲。”
事务长从兜里掏出烟和打火机,放到身旁。
“那位 申淑 先生的丈夫是在战争时期上军队去牺牲的。从那时起,先生一直一个人过,但她并不孤单,因为被许多孩子围着嘛。成姬东木也听到了吧,那位奶奶名叫吴申淑。先生在大山人民学校执教近40年。【人民学校:相当于小学】我从军队专业回到家乡大山里的时候, 申淑 先生还是正当年的中年人。不过,岁月的流逝是无可奈何的嘛。 申淑 先生也要和教坛告别了。从那时起,孤独袭上了她。很快地,一个弟子站出来,要为她挡住那份孤独,打算请她到自己家里去。那个弟子就是庆美的爸爸……”
事务长叼着烟的嘴里喷出浓烟。不知怎地,成姬觉得那些烟暗示将要说下去的故事的巨大意义。
“不知成姬东木知不知道,庆美的爸爸是一位博士。他离乡几十年后回来向恩师问候,已经是获得博士学位之后了。 申淑 先生真地非常吃力地认出了弟子,憋了好一阵,才记起那个蜷缩在昏暗的防空洞教室一个角落里、一次次舔铅笔头的少年。因为他是一个太过安静、没什么突出之处的弟子,都记不清楚了嘛。 申淑 先生并没有特别疼爱他,或者格外关照过他。但是,先生那份阳光一般洒向每个学生的爱,在弟子心中留下了终生抹不掉的美丽的回忆。美国鬼子的机群轰炸村庄时,弟子不懂事,在路边乱晃悠。要不是 申淑 先生箭一般跑过来,扑倒他,用自己的身躯盖住,大概会出大事吧。轰炸结束后,弟子看到将自己周围 两米 内外打成蜂窝的那数不清的弹痕后,才明白紧紧抱着自己的先生的心为何跳得那么厉害。当然, 申淑 先生把那件事情忘得一干二净,战争时期用那种方式保护过的孩子不是一两个嘛。但是,博士忘不了,怎么会忘记拼死救自己的先生呢?‘先生,我获得的博士章是用合金制作的。’
“听到弟子的话, 申淑 先生感到奇怪。‘谁不知道那是合金?’
“‘我是说,加上先生的那份爱,形成了合金。’
“ 申淑 先生不禁哭了出来。那时,正在上中学的的小庆美跟爸爸一起来。她体验到了自己的博士爸爸也有恩师这一惊人的事实。对 申淑 先生的敬意和爱意无声无息地浸透她心中……”
夹在事务长指缝里的烟留下长长的烟灰,一直烧进去。
事务长在旁边的废纸箱里按灭了烟,拍了拍手。成姬一心等待故事快点继续下去,觉得那些动作太慢太慢。
“后来, 申淑 先生退出教坛的消息传出去后,博士就坐立不安了。他再次去找 申淑 先生说:‘我要把先生当作妈妈来赡养。’但是, 申淑 先生只是严厉地斥责:别为那些没用的事情动脑筋,扎实地搞好本职研究工作。 申淑 先生为什么那么说呢?不愿意给弟子增添负担,大约是理由之一,但重要的不是那个。她有自己的一套生活哲学:在教坛上站过的人,就算离开教坛之后,也要一如既往地成为弟子们的镜子。靠在弟子身上过的时候,还有信心当他的镜子吗? 申淑 先生给自己提出这样的问题,得出了没有信心的答案,宁可孤单地过,也想毫无损伤地保持生活的镜子。博士……抱着未能请来 申淑 先生的遗憾过着日子,去年意外地因脑溢血……”
事务长的故事被成姬“啊?!”的一声惊呼打断。成姬声音颤抖,确认似地问道:
“那个……您是说庆美东木没有爸爸吗?”
事务长点了点头。成姬心中充满对庆美的怜悯之情。
“庆美忽然失去爸爸,悲伤无以复加。爸爸只懂得工作,所以庆美更加热爱和尊敬爸爸。不过,爸爸没做完工作就走了。新承担的研究课题也没完工,再培养两名学士的计划也没完成。【根据朝鲜学制,大学毕业没有学位。其学士相当于外国的硕士。】当然,庆美是不能替他做那些事情的,但有了一件可以替他做的,不,非作不可的事情。在那难以忍受的悲伤之中,庆美眼前也老是浮现大山里奶奶的身影。也许是因为爸爸就在过世前一天还念念不忘,说:‘等到完成这次研究课题,我要再到大山里去。’我毕竟家里有妈妈和妹妹,还有当兵的哥哥,还有相约终生的爱人,但是我仍为没有爸爸深感孤独,所以,没有一点骨肉的大山里奶奶该多孤单啊,一定要请那位奶奶来我家!……庆美和将来要上自己家一起过的爱人商定后,去找 申淑 先生。她隐瞒了爸爸死亡的事实,因为生怕那震撼性消息搞砸一切事情。那么做着,庆美心中又该积累多少泪水啊。 申淑 先生当然没答应庆美的恳求。后来,庆美又去找 申淑 先生,流着泪水坦白爸爸死亡的事实。 申淑 先生的眼里也流下不尽的泪水‘居然弟子先走!……我活得太久了吧……’‘不是的!奶奶一定得长命百岁,但绝对不能孤苦伶仃地过!我国不是连一个孤单的人都不该有的国家吗?奶奶到我家来过的话,我爸爸也会非常高兴的……’面对弟子的女儿倾注的那催人泪下的诚意, 申淑 先生又怎会漠然相待啊。她抱着庆美,一起哽咽。‘庆美呀,谢谢,谢谢……但是,你要理解我。我不能去!……’倒也是,弟子活着的时候,还没去他家呢。更何况,如今弟子也没了,怎能轻易上那个家里去……”
成姬觉得,庆美也好,申淑奶奶也好,都有各自一颗美丽的、充满真情的心灵,但是,奶奶该回心转意才对吧?
“这边讲什么故事,那么起劲啊?”
奶奶拉着小男孩的手腕出现在眼前。小男孩的肩膀上晃着一个气球。
“嗬,这可不得了了。正在背后说申淑先生的坏话呢……”
事务长狡黠地一说,奶奶说:“你说我是个死脑筋吧。庆浩呀,走吧!”说着,她和小男孩一起回到原位。
”嗯!死脑筋嘛……”事务长念叨一声奶奶的话,噗哧一笑。
成姬催促道:“后来怎么样了?”
“就在前天,庆美的未婚夫来找 申淑 先生。感觉不出有多帅气,但显得非常憨厚,是个农业科学院的研究员。他在 申淑 先生面前双膝下跪,这样说:‘奶奶,虽然作为男人这么说有点丢脸,但我还是要说。庆美表示,请来奶奶之前,既不订婚也不结婚。您就是为我着想,也换个想法吧。我要和庆美一起好好赡养奶奶。’
“我也在旁边听到那段话。 申淑 先生紧闭双眼,一句话都不说。直到那个研究员说声‘那我就相信您,回去了’后离开,才跟我说:‘这可麻烦了。’所以,我猛地发火了:‘您也太固执了嘛……啊,弟子活着的时候是弟子找上门来,后来是故人的女儿找上门来,今天连未来的新郎官都找上门来,你说声麻烦了就完事了?人怎么能那样……’ 申淑 先生这才问我:‘那么,我得走吗?’我说:‘当然要去了。去了之后,也活得能成为别人的镜子,不就行了吗?自个儿琢磨出那么繁琐的哲学折腾……明后天我也上平壤出差,咱们一起去吧。’就是通过这样的过程, 申淑 先生来到了这里。该说的故事,都讲完了。 申淑 先生会在庆美家里度过幸福的晚年。”
成姬向坐在那边对面的椅子上给小男孩的嘴里放进什么的老奶奶望去。或许是因为远远望去的缘故,身躯显得十分瘦小。成姬今天找到了一个以大山里奶奶为中心的着实感人的生活的连环锁。早已过世的人……那个人的老师……要赡养那位老师的弟子的女儿……成姬为他们那感人的相会施了一把底肥而肥而高兴得充满自豪感。海莲啊,我今天造出了价值超过“成本”的产品。你知道这是一位多大的贵宾吗?……倒也不是客人,是庆美一家人……
事务长从椅子上站起来,望了好一阵光复大街方向,目光转向成姬,用带着哭意的声音说:“庆美接到申淑先生来的消息,大概哭了,因为太高兴……还想到那么想赡养申淑先生的爸爸了吧……”
成姬回味白天和庆美通话时通过电流传来的那声哭泣的意味,眼圈湿润了。啊,庆美!……这个姑娘的心灵多么美丽啊。面对那份美,无法不感动得流泪……成姬拿袄带按眼圈。和自己的声音一模一样的姑娘……她希望自己的心灵也变得和庆美一模一样,希望像庆美那样将生活打造得美丽而真实。
“申淑先生,请您坐这里,就在成姬东木旁边……”
不知何时,老奶奶来到面前。小男孩不见了,大概是交还他妈妈了。成姬马上请奶奶坐到身旁。不久后,一个上穿雪白的袄子、下着黑色百褶裙、身材苗条的姑娘气喘吁吁地出现在公园入口。她急躁地扫视公园,脸涨得像胡萝卜一样通红。她是那么急促地喘气,连肩膀都一耸一耸的。
“奶奶!”姑娘哽咽地呼唤着向奶奶跑过来。没等奶奶起身,就扑倒一般在奶奶的膝盖上埋住了脸。成姬明白了她是庆美,马上起身让到一边。
心跳得好厉害。
“庆美呀,我的孙女呀!……”
奶奶也一把搂住庆美,洒下泪水。事务长微笑着望两个哭泣的女人。庆美抬起头来,哭泣着用手帕擦拭奶奶的眼圈。这是一个目光深邃的姑娘。成姬觉得,是不是她那高尚的理性世界造就了那样的目光?
“奶奶,奶奶的房间,我选了个日照最好的房间。”庆美望着奶奶嫣然一笑。
“是吗?……对了,你妈妈过得好吗?”
“现在为准备迎接奶奶,忙得团团转呢,和英美一起……”
“嗯……”
庆美猛然站起来,抱住了站在一旁的事务长的胳膊,说:
“事务长叔叔,谢谢您!……”
“要说谢谢,还是向那边的大夫道谢吧。”
事务长用手一指站在对面的成姬,庆美缓缓向那边转过头去。纯洁无垢的生活的海洋,在海洋平常的翻腾中忽然并排跃起的两颗水晶般的水珠?庆美、成姬……她们互相靠近,双手紧握,深情地呢喃:
“成姬先生,您为我们奉献了整整一个星期天啊。……谢谢您……对不起。”
“您别老那样客气了。怪不好意思的。”
两个姑娘用一模一样的声音交谈。当然,那是大自然偶然的造化,但是她们那一模一样的心灵不是我们美丽的生活必然的造化吗……
“成姬先生,我今天通过成姬先生真的学到了很多。”
成姬感到脸发红。
我算什么先生?庆美东木……
就像自己养的花一样,生活也过得那么美丽的姑娘……您才是生活的好老师。我是学生……
“庆美东木,怎么那么说……我今天好像又有了一次宝贵的人生体验。”
从平壤车站的钟楼上传来了钟声。成姬的目光条件反射般地转向那边。啊,5点整!……我现在到哪儿来坐着呢?……成姬随即意识到铁震此时此刻坐在统一站前公园左边第二张椅子上等她。
成姬着急起来,但是激动的心情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她向庆美一行挥手,直到他们乘坐的开往光复大街的有轨电车远远消失,才向荣光站跑去。
当成姬走出统一站时,站上的挂钟指向5点55分。居然迟到了将近一小时!她心里一震,公园左边第二张椅子上空无一人。
成姬在公园里转悠着,还故意发出咳嗽声,但哪儿也没有铁震的身影。难道走掉了?……出现在那第二张椅子旁的一个身穿黑色制服的青年一下子吸引住成姬的目光,但不是铁震,那个青年穿的是铁道制服。
成姬无力地坐到缘石上,呆呆望着铁道制服占据的那张椅子。居然连一小时都没等就走开!……说到底,成姬从早晨开始就渴盼的,不,足足恳切地等待半年之久的那相会之梦像云一般消失了。
是不是出了什么急事?他是一位必须争分夺秒,紧张地生活的军人。不是说今晚出发吗?无法再等下去,迫不得已挪动脚步时,他的心又该多么空荡荡啊。
铁震东木,对不起。不过,我今天从一个无比出色的姑娘那里上了一堂宝贵的人生课。……待到去药草田后,我会写下一切寄过去的。相信你会理解我!……
一个俏丽的姑娘发出急促的皮鞋声,跑过来停在铁道制服前。不过,铁道制服满脸傲气,理都不理姑娘。姑娘嘟起嘴巴大声干咳。铁道制服微微一笑……
成姬笑靥如花。
200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