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倾诉76

原创：无尽倾诉76（长篇自传体小说连载中）
黄塑芹

“老大那个人能帮你当然好，但你不要依靠他，他说的话，你也要听半不听半。去年他死活找我合伙做服装生意，我也想去天堂城发展，他合什么伙？一分钱拿不出来。原先他和别人合伙做木材生意，被人骗了，到广州去找你。回来又寻死觅活，我又听从老娘的劝，也想帮他一把，就和他合伙做鱼生意。鱼生意做起来了，生意很好，他不找我商量，自做主张，连货一起把门面转让了。他说亏空了几万，退给我一万，其余打欠条。他说他要吃饭，乐乐要读书，五尺高的汉子，又是自己的哥哥，哭得像牛叫，我想，当初也是想帮他，也怪自己想好处，以后不懂的生意，自己又不能到场，死活不投资了。后来才知道，他转让出去的门面又收回来了。他是假转让。我家没有过年的钱，他却买下了单位一套住房，还装了修。我对外人讲不出口，对你讲，是望你以后和他在一起，千万不要再上了他的当。我从来不上外人当，我却被自己的哥哥骗了又骗。”
二哥的知心话，很让我感动。我也有一肚子话闷在心里，我受了不少外人的骗，也上了兄弟不少的当。如果不上兄弟的当，在广州早开花店了，还会回老家种田？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二哥留我多住几天，我知道他生意忙，希望我多帮他几天。我的技术也更加熟练。可是，大哥逼迫陆婧一天来一个电话催我回去，我没有心思了。陆婧和新新（给儿子取名黄新新）暂时吃住在大哥家，大哥肯定嫌麻烦了。
二哥说：“我手上没有好多现钱，就是有现钱，进进出出要周转。乐乐前几天看强强，乐乐借了三百块钱，你去找阿哥讨，他不给，你叫他给我打电话，我就好开口讨要他打下欠条的几万块钱。”
坐在去天堂的中巴上，我踌躇满志。尽管现在在溆浦还没有站稳脚跟，但我一只脚已经伸到县城了，我不把自己当乡下人了。好像县城是专为我而设置的。我命中注定就是城里人。我厌烦城市，但我又十分向往；我喜欢张家坳，我又无情地背弃她。在张家坳，我见人矮三分，特别是城里的大哥回到张家坳看父母，我在他面前老抬不起头，他就是高人一等。我现在进入了县城，面对溆浦人，我又见人矮三分。因为我户口在乡下，溆浦又没有我住房，没有什么基业。但我有狠劲，有闯劲，有钻劲，有信心，有过人的聪明才智。溆浦不但是我的，怀化市也将是我的，省城长沙也将是我的，世界也将是我的。换一个角度想事，自己就不自卑就不自暴自弃了。自己给自己打气，自己信任自己，日子就顺心好过了。
我一进大哥家门，大哥就劈头盖脸骂我，说：“我的话从来不听，你眼中从来没有我这个大哥。你现在从那里来（这里指张家坳），赶快回那里去。今天就是半夜了，你也必须带上陆婧和你儿子和你的东西连夜搬回去。我一开始就警告你，就反对你，溆浦不是你想来就能来的。你在张家坳好好的，就是不安份。你害了自己是自找的，你害了陆婧俩娘儿，你就不是人！”
我明明知道不能依靠他，我为什么总还是抱着侥幸心理？他现在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还能保持沉默吗？他是怕我一家人到了溆浦，以后老给他添麻烦。眼下就是如此。你把他当哥哥，他把你当仇人。当然，也许他出自于对兄弟的关心也不一定，但他这是关心兄弟吗？不管怎么说，我被他刺激得非要表明态度不可了，我说，
“我初中二年级文化程度，经过几年刻苦钻研，现在已经发表了几十万字的小说，而你从来就反对我搞写作。我当年去闯深圳，一下汽车，身上才两块钱，后来你来投靠我。别人不相信我聪明，我自己相信自己。现在来溆浦了，满街上的人活得好好的，我会活活饿死在小小的溆浦？我不但不会饿死，我还要在溆浦挖掘我第一桶金，再去怀化市打捞第二桶金，我还要落户省城长沙，也是我爱家乡，不然我就去首都，我就去巴黎。我这不是狂妄，我这是自信。我不是痴人说梦，我是信任我的智慧。”
“好，不要说了，你聪明绝顶，不过就是半年房租交了，身上买盐的钱都没有了。你去低庄五天，你儿子用了我两条裤子做尿布，陆婧伙食费，你给不给，我都不要了。”
大嫂金菊补充道：“县长家的生活我不晓得，一般局长家的生活就不能给我家比。我嫂嫂家，哥哥是工商副局长，我每次去看他，他家伙食我就吃不来。要算伙食费，你们拿什么给？”
我心说，谁都知道你家伙食好（母亲老怜念他们亏帐，自己生病了，从来闷在心上，不开口要钱。不是二哥有一点顾念之心，一年几百块钱——也不算多——母亲算是白养我们一场了），哪个不晓得有外人（金菊娘家人除外，尤其是金菊娘屋大哥，现任县建委副主任的金振中，每次来家，大办宴席像办酒席）在你家，你家伙食（招待如我黄家来人）又是猪不吃狗不理的。我面皮薄，不当面捅破她，再说，万一以后有事要求她帮忙呢？得罪人容易，求人就难了。
陆婧回到出租屋，对我说，那五天他们一家大包小包提去乐乐大舅家吃饭，打发乐乐送了几根老黄瓜给我。我身上没有钱，不然我早搬回出租屋去了（怪我当时嫌东西多怕麻烦，大哥叫陆婧到他家住几天好照顾她，我就信了他的话），以后就是呷盐水汤，我也不想再去吃金菊家黄瓜了。大哥大嫂太过份了。你第一次带我去大哥家，我身上当时只有五十块钱，给乐乐买裙子就用了四十块。不说了，我说了，你们会说是我外人伤了你们兄弟和气。
第3天大哥来找我们。
“伙食费不给算了。”大哥一脸关照地说。
“亲兄弟明算帐，没有钱给，人情落在这里。”金菊阴阳怪气地说。
我这个人最不喜欢欠人情，我没有钱，但我有志气，要我受别人的气，我饿死也不答应。
“你们只管算，说个数字就行了。不要说伙食，不要说尿布，就是喝了你们家的水，也要报个数，城里水不是张家坳的水，也是要钱买的。”
大嫂说：“一百五十，自家兄弟几块零钱就算了。”
大哥说：“一百五不好听，一百四十八（一年四季发）图个吉利数。”
我说：“前几天乐乐借了二嫂三百块，二嫂叫我来取，扣掉一百五十，你给我一百五十，我们好马上回去，明天就准备做生意了。”
大哥无名火起，说：“乐乐你借了二叔母三百块钱？”
金菊气得差点把裤子要跳掉了，说：“我没有钱给你花吗？你要那么多钱养小白脸？你把钱快交出来。”
乐乐委屈得哭了，说：“不是你们叫我去借的吗？我不是把三百块钱全交给你们了吗？你们冤枉人！还来问我要！”
金菊就打理手，乐乐就边哭边逃。
次日我去了大哥家，演戏给那个憨宝看？小小乐乐都不买帐！你们赖二哥的帐，我拿不到钱，我钻到你们家大火箱闭着眼睛睡大觉了。一天不给，我们一天不走，一年不给，一年不走，有吃有住，我心里急，我表面上不急。对什么人拿什么办法对付。
金菊见我这个阵势，她急了，她打完乐乐，钻到火箱，两只肥腿高高翘着，乱踢大哥的脑袋。大哥肥猪一样的躯体困在火箱，动弹不得。他本是急性子，僵持了半天，见我呼呼大睡，他只好让步，说：“明天我给老二打个电话，真借了，我给你送去。”
大哥这是糊弄我，我一出这个门，想回头进来就不可能了。我没有听到票子响，我长睡不醒，你急我不急。我不是找你们借，我是没有钱才帮二哥讨债，你们欠了二哥一屁股债——你们欠我的就不算数了——你们赖皮不肯还，这一百五我拿不到手，你们一家休想安宁。
“你现在打电话，现在给钱，我现在就走；你明天打电话，你明天给钱，我明天走。你明年打电话，你明年给钱，我明年回去。我没有本钱，反正做不成生意。”我说。
四伢从广东回来了，他来溆浦想找个出路，我就把大哥借二哥的钱不肯还的事对四伢讲了，四伢打工有两千块钱给大哥，由大哥存入农业银行,如果四伢出面去找大哥讨回二哥的欠债,大哥不能不给,四伢说,你没骗我吧。我说，我骗没骗你,给二哥打个电话问一下就知道了。四伢就给二哥打个电话问一下，二哥说三伢没有骗你,大哥这人是借到钱他是人王,钱借给他的人是白痴,超前消费完全学美国，大哥欠债累累生活比谁都好过,不要怀疑三伢,三伢是白手起家,靠勤劳持家云云。
四伢这才和我一起去找大哥，金菊故伎重演，骂大哥没本事赚钱,骂乐乐好吃懒做，她的意思是,世界上就她一个人完美无瑕。她调到房管局做收租员,是黄家亲戚在县委做领导走的后门,反过来她视黄家人如草芥。结婚10多年,从没煮过一餐饭,从没洗过一件衣,都是大哥里里外外大包大揽,没有黄家亲戚在县委做领导，她还在铁溪煤矿当临时工，大哥停薪留职后做木材生意亏了本,整个金氏家族不把大哥当人看,有个亲戚当面侮辱大哥说,别看你是个大学生,是个国家干部,其实，你不如一个女人中用！大哥信仰《厚黑学》,打他左脸他伸出右脸,我不便说大哥是个地地道道的奴才,以免别人说我不知孝悌、乱了纲常、没有道德、不讲仁义,我自从看到司马智郎做了法官乱搞女人成为名副其实的现代版西门庆之后,并由此外延，做了社会调查,发现科班出身的人基本上损人利己唯利是图利令智昏心黑手毒人性丧失。我说的是基本上而非全部, 基本上之外的人士太可不必计较。大哥见我搬来了四伢这个救兵, 畏畏缩缩地抑制住内心万分不情不愿地从里屋取出150块钱给我。
有了二哥的150块钱,我终于可以买一袋白沙糖米花糖生意开业了。
我租的门面位置还好,我的米花糖生意一开业，上门来要货的小摊贩络绎不绝，我根据生意需要,招了4个一二十岁的女工,我在日记中得意洋洋地写道：我黄塑芹居然当上了老板！
我的生意红红火火做起来以后,大哥大嫂自食其言，非但没有执行断绝兄弟关系，反而一家三口主动上门来看我,又是吃又是拿,那情状真是兄弟情深似海。我呢,听多他断绝兄弟关系的话,就不放在心上,手足之情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鲁迅先生对自己的兄弟周作人和那个日本弟媳的恶意攻击都淡然处之,我又能怎么样呢？
五伢在溆浦拉黄包车，带着李灵日子不好过,大哥空着房子,五伢找大哥说，住到你家拉黄包车方便,李灵在你服装店打工,互相也好照顾。大哥说，我早就为了你腾空一间屋子给你们住,一个月给300块租金就行了。
五伢来找我,我说,大哥的好处你也敢去想,你胆子也不小, 一个月给300块租金，你拉黄包车一个月能挣到吗？
陆婧插话，大哥见我第一次上门,带我去他服装店看看,热情地说,小陆,这件衣我舍不得卖,专门留给你,我本想送来的,抽不开身,你自己来了，拿去穿吧,我问多少钱,大哥生气了,你是我老弟媳妇，钱钱钱,什么都讲钱,你就没有亲情观念？我就穿了,大哥见我穿着合身,说,亲兄弟明算账,你就给个成本价吧。我本不想要的,已经穿上身了,就给了他的钱,到他服装店隔壁一问价,同样的衣同一个批发商手上进的货,大哥卖给我的比别人高出好多价。
我说,我身上这件尼子衣，大哥卖给我的价格比和大哥一个公司上班一个地方开服装店的朱老表多出几十块钱,五伢，我租了两间屋,旁边那一间腾出来给你,房子比大哥的还宽敞一些,又是在一楼,大哥的房子在三楼你又没地方放黄包车。
五伢问，几百块钱一个月？
我说,60块钱一个月。
李灵说,好,就住三哥60块钱一个月的。

待续2015-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