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倾诉78

原创：无尽倾诉78长篇自传体小说连载中）
黄塑芹

城里人就是城里人，这要是在张家坳，三块钱一斤的凉拌海带，五块钱一斤的麻辣豆腐，八块钱一斤的凉拌凤爪，有谁会舍得花这个钱？城里人真是会享受生活。别说几块钱凉菜，就是十多块钱二十多块钱三四十钱一斤的香肠、板鸭、干牛肉、海鲜、腊肉等等都好像不要钱一样的往家提。
冬腊月的凉菜进入了旺季。加上后来乡下办红白喜事也时兴用凉菜了。连汤带水几十斤一秤，就是上百元的买卖。腊月二十五六，乡下人，城里人，准备办年货，纷纷来买凉菜。我没有经验，没有充分的准备，忙到来不及煮熟的凤爪，一送到摊子一抢而光，有多少就能卖多少。我飞梭一样来回路上穿飞。早知道生意这么好，我肯定请帮工了。生意越红火，新新越造孽，哪有闲空给他喂奶？一把轿椅让他坐，一个鸡爪给他啃，拉屎拉尿随他自便，满手满脸满身的粪便吃了多少也不管不顾。陆婧打屁都没有闲空，一杆秤称不赢，周围顾客像哈蟆围井，大呼小叫，头都晕了，稍有不慎，帐会记错，偷包的抢钱的一齐上阵，防不胜防。
我和陆婧穷怕了，现在一天千多块收入，一个只想多送货，一个只想多卖货，一天吃一顿饭，也不知道饿。天黑收摊回来，只想先数票子，巴望一天比一天收钱多。晚饭不知道做，儿子的奶不知道喂，儿子身上的粪便都吹干了不想到去换衣洗澡，我们想发财都想发疯了。
我这半辈子，只收到过一次千多块钱，那就是卖那几头架子猪。现在天天晚上收到千多块钱，心里不知道有多兴奋。儿子哭吵得多厉害，我们都不知道烦。倒好像儿子唱动听的儿歌。喂奶的哼歌，做饭的哼歌，我们幸福得不能控制自己情感。好像马上就要成为百万富翁了。好像我们已经是百万富翁了。在溆浦县城赚钱原来这么容易，只恨自己来迟了。早来几年，百万富翁算什么鸟？早就千万富翁了。想到大哥来溆浦县城十多年，不但没有成为千万富翁，而且欠债累累，不知道他都干了什么。不知道他脑袋里边装的是潲水还是酒糠。老娘生下我聪明过人，老娘生下大哥简直白痴。一提到大哥，一想起大哥，我就来气。我不想看见到他，也不会再想起他。我不想他，我不想见他，他偏要来找我。面对他那个庞然大物，河马一样的肉身，我就无名火起。
大哥一进屋，不管你脸色是阴是晴；不管你心情愉快还是恶劣；不管你手脚忙还是闲，他大大咧咧自说自话，声音又快又大，放连珠炮一样。他说他当初反对我进城，目的是考验我的决心和耐心。他比谁都了解我，我最需要他的激将法。他从小看到我长大。把我带大，知道我又勤奋又聪明。换句话说呢，溆浦县城没有他，我也不会来到溆浦发展。他有脸说这样的话，我有恼恨只当没有恼恨。他愿意说什么，他说他的，这一点肚量我都没有，我将来如何去做文学大师？岂不和他一路货色了？
“你生意越做越好，别的忙我帮不上，我有些东西放在屋里生虫生锈，我用不完，你又需要，你不嫌旧，随时去搬就是。”
别的闲话我没有听到，他提到冰柜，我落耳朵了。我一直想买台冰箱，开春以后天气一天比一天热，白天没有卖完的凉菜，尤其是些鸡爪，卤肉，天气热容易变色变味。有冰箱就不会浪费。一个春节红火几十天，平日亏空多了，那几十天赚的钱根本不经用。没有钱就没有胆，先前穷日子苦怕了，原先我是单身汉，现在我有一家三口，没有钱的家庭能安乐吗？又能安乐几时？我只想把钱往折子上打，不敢去取钱。听到大哥这话，我心软了，毕竟是自己的兄长，人不在我身边，我的事他考虑在心上。但是想起他先前的所做所为，我岂敢轻易表态。当初他听说二哥初次见陆婧的面，打发给陆婧一百块钱，陆婧拿着人情上他家门，他取出一件换季的风衣，说他也打发陆婧一件衣做见面礼。陆婧穿了一水之后，大哥骑单车专门到张家坳要钱。他说他那件风衣，如何如何价值连城，好多人要买，他看陆婧穿合适，特意留给陆婧。别人出价到两百，他都舍不得，陆婧是自己的弟媳，妹妹一样的，按进价一百二十，运费都不收。他踩到我脚趾问我要钱，说他如何如何没有钱买米，逼债的人一片动。碰巧我刚收到一笔稿费，就没好气地给了他。后来朱老表说，你大哥卖贵了，他是60块出售的。
我说：“我现在还没有想到花钱置办东西，也没有好多钱……”
大哥打断我的话，说，“你就知道钱钱钱，我刚才讲过要你给钱？只要你肯做，只要你发狠挣钱，我什么东西都可以白送给你。你硬是不要也就算了，反正又不要我喂饭。”他一面说话一面吃陆婧凉菜，说看小陆手艺好不好，一面夸陆婧心灵手巧，一面自找食品袋打了包，好几斤鸡爪拿回家孝顺他老婆去了。
第二天，他打发乐乐叫我去搬东西，我哪有不想占便宜的？硬着头皮叫了板车拉了他家确实多余又占地方的一些不值钱的东西，而这些东西，我又当紧要用。
半个月后，大哥和大嫂嘻皮笑脸一摇一晃地摆来了。我得了他们的好处。自然要对他们热情一点，你对我好一寸，我对你好一丈，你把我当兄弟，我把你当恩人，在我困难时期，你伸出了援助之手，是雪中送炭。
“今天我们是来结帐的，当时我也讲过，我给你们那些东西，我不要钱，其实那时我喝得烂醉，醉酒的人乱说话，当不得真。自从服装店被债主逼迫我转让亏空以后，讨债人以为我得了好大一笔转让费，逼得我夜夜睡不得觉，脑壳整天嗡嗡叫，胡里胡涂的。你来搬我家东西，你大嫂又不在家，我以为是金菊叫你搬的。我那些家具（一台旧冰箱、一个破伞、一个烂柜台架子）质量好，用一世人都用不坏。特别是冰箱，进口的，又是老牌子，又大又好用，从来没有出过故障。你既然需要，又搬来了，我和金菊也商量好了，就折价处理给你，肥水不落外人田。以后你记着有个好大嫂，有个好大哥，老想着在你们困难时帮助你就行了。我们也不是想图你们回报……”
我最痛恨欺骗我的人。而且欺骗的手段又愚蠢又狠毒。
我气冲冲地说：“我没有钱收你破烂，你拉回去。”
陆婧说：“我们叫板车送回去。”
大哥不紧不慢地说：“你到屠户手上买肉，你把肉拿到家时都过夜了，屠户会退货吗？你到家具店买家具，用了一月半月，家具店会退货吗？搬动了，就损坏了，用了这么多天，损坏更严重。你退给我，我退给哪个？！”
一脸横肉的大嫂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旁边骂理手话。“我早晓得你好心不得好报。你在他困难的时候帮助他，不管自己方不方便，人家不记你的情。是你的兄弟，我早说过，你们华家人最难伺候……”
陆婧打圆场，说：“大哥大嫂快不要说了，你们报个数吧，我们也确实需要，东西都搬来用了，不要说多话。”
我不至于横刀跃马和大哥大干一场吧，我是大动干戈的人吗？我自认倒霉，这是报应，谁叫你想占人家的便宜？我这是扒手落到骗子手上了，自作自受。
热热闹闹辛辛苦苦挣了一个旺季的钱，落下大哥两个破烂，冰箱当年就修理两次，修理费可以买一台新冰箱了。
朱老表说，我也有你大哥那一套东西，只要一千块，你买你大哥的那一套一千七，你大哥下手太狠了。
听了朱老表的话，我又羞又气又恨，倒是我上当在外人手上，我也好想一些，老被自己的大哥算计了，我朝天娘都不敢骂一句出气！
我写小说，立志要比别人写得好。我做生意了，一门心思也要胜出同行。我看柜台不顺眼了，置办了一个新的，又高又宽又亮堂。五样凉菜嫌单调了，我去怀化市中心市场考察了一回，又去外地隆回县城、邵阳市、新化县、洞口县、辰溪县观摩。回来后，立即增加到十八样。一米五长，一米二宽的柜台满满当当都是色香味一流的凉菜。同行竞争太激烈了，只有独辟蹊径，从数量上，从质量上独占鳌头。其中这道凉拌笋子，天堂人特别喜欢，笋子一上柜台就抢购一空。利润也很可观。连低庄的二哥都来溆浦向我取经。他本来在低庄是一块王牌，加上我独创的几种凉菜，他生意更红火了。他仅从笋子这一个项目，每年就增收两万多。低庄镇三县交界之地，有湘西小香港之称，他的摊位又是黄金位置，他又零售又批发，四个门面一字排开，占了半边街了。
溆浦就不行了，我的新兴菜一上柜，十天半月同行就都有了。我的创意发展了我的生意。却促成二哥有了大买卖。我也想开发新市场，我悄悄去边远乡镇卖凉菜，生意也还不错，时间长了，乡里人喜欢吃凉菜了，我的买卖就会做大。
也许我命中注定是个穷苦之命；也许我发达的时运还没有到来。我开发了观音阁镇凉菜生意，却让别人发财 ；我给二哥提供信息和技术，二哥钱赚得更多。落到二嫂牛皮暄天，说没有她，二哥不会发财。二哥说只要他不动脑筋，你做一世生意也无非是温饱而已。我说公道话，二嫂是手，会称秤会叫卖。二哥是头，会动脑筋，脑壳聪明。我给他们说公道话，没有人对我说句公道话。二哥是头，我是什么？我什么也不是，我比谁钱少，我就比谁都蠢。
溆浦同行个个不蠢，我生意红火了，他们纷纷效仿。他们发财了不感谢我，反而个个仇恨我。他们有的，我都有，我有的就是要不断地不让他们有。一到冬月天，乡下大担大担红萝卜白萝卜往菜市场送。八分钱一斤。我看了几回萝卜，想到萝卜这么便宜，就又打起了萝卜的主意。把萝卜剁大蒜剁生姜一样剁成细末，掺杂凉菜里边，成本就降低了，利润提高了，我秤上让顾客一点，生意就更好做了。
开始几天我怕顾客不满，时间长了，没有什么麻烦，其中有个客人吃上了瘾，嚷嚷着满摊位找有萝卜丝的摊子，我的商业机密无意中就泄露了。
虽然我的摊子，一个旺季掺卖了两三千斤萝卜，但是一年到头并没有达到我想要的收入的目的。可不敢沾沾自喜于我的聪明。我的聪明虽然让我得到了一定的实惠，却不能满足我的要求。并且，我原始的积累还很薄弱的时候，又因为大哥的原故，输了个精光。不但我输光，二哥也跟着倒了大霉。当然也怪我和二哥老想发大财，又出于照顾之心，把大哥提携上来。大哥在家坐吃山空，又看着我和二哥生意红红火火。他就尖起脑壳钻信息。一钻到一个信息就怂恿我们合伙。他不出一分钱，他亏来亏去，亏的是一把数字，我和二哥就赔了血本。
大哥曾经是县肉食水产公司的会计，了解溆浦人有一个过春节要吃财头（腊猪头）的风俗，他打听到韶山肉联厂有大量冻猪头存货，就鼓动我和二哥合伙拉一车猪头来溆浦，利润相当不错，我和二哥便跟他去了一趟韶山，在和韶山肉联厂厂长谈判期间的空闲时间，我们去参观了毛主席故居，走进毛主席故居，我们惊讶的目瞪口呆，这是毛主席故居吗？怎么和马家湾我们那个土砖屋一模一样？神圣感一下子变成了亲切感。一个人的住房条件与家庭出生不能跟一个人的成就的伟大与身份的高贵相提并论，在这一刻，我不再因为自己的住房条件与家庭出生的卑微而自卑，万古伟人毛主席的住房条件与家庭出生并不比我优越与高贵，然而全世界的人民年年都来韶山毛主席故居这间土屋来朝圣，一个人的高贵在于他的伟大贡献和与人类同胞心心相连的崇高境界。
我们仨兄弟乐不可支地做着发大财的梦，把猪头拉回溆浦，屠夫们却给我们以当头棒喝，说我仨兄弟拉回的是一车母猪头！结果血本无归！
我万般无奈，斗胆给中央写了一封信，不久，中共中央办公厅来了回信，拿着回信，我们去韶山找韶山市庞市长，结果无功而返，浪费了一笔车旅费。我们的救星在中国是不复存在了。把希望寄托在国家最高领导人身上，只有我这么愚昧的人才会有！

就这样，几年下来，几个项目下来，我和二哥害惨了。二哥发誓不和大哥合伙，大哥见我手上刚刚起死回生赚了一点钱，又来鼓动我，我只想把先前亏空的钱扳回来，依从大哥不要和二哥商量的嘱咐，悄悄地和大哥跑出几个省做了几回买卖，我只想发大财，看不起凉菜的小打小闹，结果一败再败。
后来，大哥的话我决计不相信了，大哥见我和他算帐认真，他得不到好处还又欠了一笔帐，又和我断绝了兄弟关系。我则老老实实守在陆婧的身边，一边带儿子，一边给陆婧打下手，继续每况愈下的凉菜买卖。
拼拼杀杀的生意场，不能持久吸引我的信心与斗志，阎王打发你一把糠，不怕你半夜起来喊天光。明明看着要赚钱的生意，到头来一败涂地。看到别人赚钱热热闹闹，你插手进去往往血本无归。你时运不到，脑壳想烂了，也是白忙一场。凉菜生意尽管一年赚不到好多钱，只要心不高，胀不死也饿不死。

待续2015-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