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倾诉70

原创：无尽倾诉70（长篇自传体小说连载中）
黄塑芹

腊月天二十八这一天五伢回来了，他本人回来没什么稀奇，他和四伢不一样，不是单身匹马地回来，而是带着一个女朋友李灵回来，他的女朋友李灵是湘西龙山人，人虽不高，却还漂亮，黄家人都喜欢。黄家人喜欢的是添人，添人总是令人高兴的事，这是人丁兴旺的大事，我发自内心的高兴，我是批判与否定孔老二的，在许多方面无法和孔子划清界限，我不是不想和孔子划清界限，而是我根本一下子和孔子割袍断义，家族观念我几乎比别人更强烈，我厌恨家族观念，我少年时代就读鲁迅的《祝福》，深切认识到祥林嫂的灭亡的悲剧之一就是族权乃为元凶，祥林嫂自己不是族权的反抗者而是维护者，我也一样。祥林嫂是没有文化的底层被压迫者，还可以原谅，而我已经受了鲁迅先生革命文艺启蒙，我比祥林嫂有文比又深切认识到祥林嫂的灭亡的悲剧的就是族权乃为元凶原因，我仍然不是族权的反抗者而是维护者，我不能原谅自己，我不能饶恕自己，我又放任自己，我又包庇自己，这是令人匪夷所思的事，这是中华文化的悲哀，更是我个人文化结构的复杂性与庸俗化。
我结婚成家之后第一次进入春节，我和陆婧商量，尽最大能力做一桌丰盛的年夜饭，请爹妈和四伢和五伢和李灵团年。
我不知道中国人为什么要过春节，我一面对传统节日在内心表示冷漠与轻蔑，传统节日来临了，一面又表示出情不自禁的兴奋和尊崇。我名义上是和陆婧凡事商量，实质上是我把一切早想妥当了然后讲给她听，她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她听从了并高高兴兴地付诸实施，我无话可说，她一旦提出反对意见，意见严重相排斥时我会暴跳如雷。我的建议实际上是变相的圣旨，不容忍于她的异议。我和陆婧组成的这个家庭，我是一家之主，我说了算，我主宰这个家庭，我的身体、力气、精力、时间和智慧变成了一种神圣的责任，我一切为了家庭，我一切服从家庭，把家庭兴旺发达了，是我的使命。
陆婧对做饭菜有一种乐不可支的热情，也是做家庭饭菜的高手。她分派了各人的任务，大家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地忙活起来，抑制不住内心对团年饭激情向往的人一边忙着一边哼着小曲儿，马家湾金砖屋在雪花飘飘的日子以其独有的热闹发生着一种兴旺与繁荣的气象。
我爹以他的方式对今年这个团年饭表示着内心的愉快，张贴张飞与关羽画像的年画，还把走廊上边的廊檐挂上了我看不懂意思的红色的剪纸。烧年纸用的香纸和供品都整理的妥妥当当。
李灵是一个亮点，衣服是全新的而且鲜亮，加上她说的我们似懂非懂的龙山土话，和陆婧的四川方言一齐在溆浦土话中叽里呱啦组成方言变奏曲，这是一个有趣的春节。
一桌丰盛的团年饭到了大年三十的中午全部上了桌，父亲和母亲坐在中堂屋上把位上，父亲举起酒碗说着春节祝福的好听的话，大家都十分受用地喝酒、吃菜，庄严神圣又高兴的时刻在年夜饭中吧叽吧叽吧叽地享受着。

正月十五以后，四伢挤火车去了广东。我问五伢，佛山插花的事怎样了，他说，老板不要他插花了。我故意为难他，我说，我今年要去佛山插花，你把生意搞垮了，我怎么办？每个月150块管理费你得给我。五伢说，你在离开芳村的时候，肯定背着我给那个老板打了电话，不然，老板怎么会不让我插了呢。我说，你讲这个话怕不怕遭雷打？腊月天鲜花贵，你为了赚钱，不买价格贵的花，你从来是孙儿嫁娘娘（祖母）吃断井水，只看眼前不想长远的人，肯定花送的不好，过年了，你又不肯出点血给石湾大酒店餐厅经理刘姐拜个年送个红包，你能不被人家踢了吗？
我问五伢，今年94年你有什么打算？
五伢：有什么打算？想不去打工又不行。
我说，有什么不行？你和李灵一起种田，在出新谷之前，你们吃的口粮，我包了，不用你还谷子，只要不怕吃苦，在张家坳种田不会比在广东打工差，我家世世代代给有钱当长工，我们不应该再当长工了，我结婚以后保证不会再去打工，再说，你打了一年回来，连回去广东的路费都还要妈妈给，一年到头没有存到钱，打工只混到嘴巴，有意思吗？
五伢说，李灵不想种田。
我说，一切都听李灵的，你和大哥不是一样吃脚带鞋饭了么？粘禾草刚禾草，头到草要捶的好，男人没有主见，阿娘是看不起你的。
五伢没话讲了，去了广东。

有时候，我一个人一边做事一边想心思，我黄塑芹是什么人啊，按妈妈讲的土话就是：偷屎巴雀儿不改性！五伢是什么人自己还没领教？你总是想改变别人，别人又不听你的，你这不是狗咬耗子多管闲事么？

铁溪村支部书记黑狗的弟弟二狗在伯父的帮助下，承包了木溪乡供销社的柜台。二狗的伯父是木溪乡供销社主任，他自己承包了坨园供销社，木溪乡供销社的柜台和货物让二狗承包了。前面已经讲了二狗家因为穷而让他的妻子绝望吃了农药自杀了，这么穷的二狗承包木溪乡供销社的柜台和货物，拿什么承包？承包就是把集体财产或者说把社会主义公有制几十年积累的财产让有权力的单位负责人纳为己有。二狗的父亲3兄弟，只有二狗的父亲生了3个儿子，二狗的伯父和监狱长的三叔都没有生儿子，就尽全力帮助黄狗、二狗和三狗。二狗的悲惨遭遇刺激了做国家干部的伯父和三叔，就以自己手上的特权扶二狗上马，一下子拥有了一个初具规模的商场。这种化公为私的改制叫改革，改革受益者二狗地位一下子上来了，马上娶了一个黄花大姑娘，人一有钱就什么都有了，以前穷死了老婆就变成了一个人的奇闻轶事。而在经济上翻了身的人，也就此看不起一切因穷苦挣扎生死线上的人们，弱势阶级与既得利益的强势阶级在中国社会由此而登上历史舞台，演绎着在后文中表现的历史悲剧。
我和黄狗等几个人合租三狗的拖拉机，去木溪乡大山上抓岩衣，为早春二月的水稻秧苗所必需的保苗物做准备，农民的我过了元宵节就进入了新年农事繁忙的紧张状态。在木溪乡二狗商场看望二狗，以在离开张家坳30多里外的木溪乡表示亲切的乡情，怕老婆的二狗一有钱就变脸，把我们亲切的乡情当着打他秋风来理解，对我们的到来拒之千里之外。我想，如此，人还是穷的好，穷的时候有亲切的乡情，而不是人富了，乡情陷入文明社会的黑洞。

妈妈在14只小猪崽两个月出售之前的一天，把妈妈的王命大臣的大哥从县城叫了回来。马家湾又一次卷入家庭会议残酷斗争的旋涡而暴风骤雨。
在中堂屋内，我妈讲了我要从她老人家手上赊两只猪崽的情况。我妈的意思是，她白送我一只小猪，我把小猪喂大过年就行子，她反对我赊两只猪崽，认为我只有和陆婧两个人，要赊两只猪崽养成母猪是做不到的，又还要养一头肥猪过年，说一双手只能捉一只团鱼（甲鱼又称脚鱼），一双手捉两只团鱼、两只团鱼不但抓不到手反而会咬手。
大哥问我什么想法，我说，今年95年七月，陆婧要生孩子，我不多喂猪挣一点钱，以后孩子生下来，我靠什么把孩子养大？
大哥最后做判决，说，我们支持你发家致富，但是你不能老是想歪主意，你有好大的腿做好大的裤，你手上没有钱，到妈妈手上赊，妈妈有5个儿子，还有老四和老五没有成家，你不帮助妈妈就算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但你也要理解妈妈，你不能把妈妈当夹菜（青菜）叶子剥，人要讲良心。我和老二和爹和妈的意思是，妈妈白送你一只猪崽给你成家，这也是看在陆婧的面子上。妈妈不能赊两只猪崽给你。
我妈说，猪娘不肥猪儿（猪崽）怎么会肥？
我理解妈妈的意思，她把父母亲比作猪娘，把刚结婚成家或未婚子女当作猪儿，意思是她把家搞富裕了，我们就跟着她富裕了。我是文学作者，文学就是人学，天天泡在文学中，形成研究人的一种专业病，就是对人的判断有自己独到之处。我妈能发财早发财了，你没有扶助儿子发家的观念，本身就不可能发财发迹发达，她的观念导致她永远处于现状而无以改观而不自觉。我再怎么解释对于思维僵化的人来说无济于事，除非我的境况发生质变。我当即打了欠条，以谷仓千余斤存谷做抵押，我的举动对于大哥有些猝不及防，他们除了生气再无良策。

待续2015-6-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