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倾诉46

天亮了，张家坳醒了，一二十多个十几岁二十几岁或五十多岁的男男女女赶着各自家里的黄牛或水牛从大院子里出来，途经我家门前山路时，“三伢，三伢，老牛（放牛）去！老牛去！”姑娘们、小伙子们便大呼小叫地喊我，我便答应着，脸不洗，牙不刷，在牛栏门外旮旯捡起牛鼻绳，把黄牛套上放出来，把柴刀别在后腰上，参入到放牛队伍，牛群赶到美女梳头山西边油茶林，大伙儿或围坐在我四周，听我讲故事，或同去美女梳头山东边新塘村禁林偷柴。
今天，我的心情不好，独自一人站在妙肩峰石头上，仰望溆浦大地，轻轻的白雾把视线尽头的远山若隐若现地抛弃在天尽头，湘黔铁路线上长龙一样的火车吐一路白茫茫烟雾，广东广西广西广东广西紧促地鸣叫着奔跑着。花桥区与观音阁镇层层叠叠的农舍刻在黄灿灿的油菜花海中，山坡梯土上的雪白的梨花、绿油油的麦子与粉红的桃花如彩云如锦缎灿烂，
青烟在村庄袅袅婷婷摇曳动人的身姿，巨大的不规则的水塘镜子似地映照天上的神女，神女原是片片白云，一会儿娇卧长天，一会儿轻移莲步，一会儿舒展长袖曼舞，一会儿掩面而泣。
我收回远眺的视线，我身后岩坎上，几个小姑娘嘻嘻哈哈在闹，有的伸长手臂在摘三月泡，有的在丛林中的杜鹃树上折红艳艳的映山红，有的在茶叶地摘嫩黄的茶叶。小伙子们坐在平坦的石头上打扑克，你争我吵。斑鸠成群从东边丛林扑棱棱飞过来飞过去，白鹭从东南方向的高空中不断变幻队形翱翔。水牛成群结队在林中吃草，偶尔几只不安分的水牛用牛角顶撞对方，发出格登格登响声。惊吓乌鸦时尔高时尔低时尔远时尔近地乱飞。
三花用赶牛棍子一路拍打白晃晃的梓木花，来到我身边，笑嘻嘻地说：想向女儿了吧。身后跟随而来的红嫣的爹喜叔接话道，三伢想也是白想，你家那个原始人住的土屋，你想讨堂客，今世莫想，来世靠撞。
三花说，三伢你长的帅，招郎上门还是有人要的。
喜叔说，哦，倒插门就可以不用在张家坳了，爹娘有5个儿子，招郎上门一两个也是条路，不倒插门，三伢在张家坳一辈子都别想讨到阿娘（老婆）。
我一肚子火，我压抑地说：我不招郎上门，也不会在张家坳一辈子！
喜叔说，你不会在张家坳一辈子，你也会像你大哥那样出去当官？你连初中都没有毕业，谁信？
我原本心情就不好，喜叔和三花你一句她一句，把我气的够呛。我转身捡起石子往山下用尽全力打出去，正好打在一只水牛身上，水牛忘命地在茶林乱跑，笑得三花手上的竹篮的半篮枞菌散了一地。

司马智郎来找我，他家要插早稻秧了，我便跟着他去大塘把皇甫崇文也叫上。
在低庄火车站阳兴村司马智郎家的责任田里，我们仨一边插秧，一边摆龙门阵。司马智郎笑话我还要坚持文学自修，皇甫崇文附和他。司马智郎说，玩什么文学呢？你不如跟你二哥学摆地摊，皇甫崇文说，不管黑猫白猫，捉到耗子就是好猫，你挣到钱了，找个女的结婚成家才是正经。文学不是那么容易搞的，我爹搞了一世文学，连在市级刊物上发作品都发不了，一辈子做小学教员。
司马智郎突发奇想，说，来，我们来个比赛，看谁背诵诗词时间最长。司马智郎要求皇甫崇文看手表计时间。
皇甫崇文说，刚才不是反对搞文学吗？
司马智郎说，背诵诗词比赛是打发时间，插秧就不会感觉腰酸背痛。
皇甫崇文说，这个好。
他俩都知道我记性不太好，殊不知，我死记硬背唐诗宋词，是我文学自修的基本功课，我还没找到对手呢。我尤喜背诵长诗，一个多小时之后，他俩轮流来都不及我时间的一半。

我决计再次南下广东寻找一份工去挣钱。我没地方借钱，只好找夏同学开口，夏同学同意了，隔了两天带了30元找我，陪我去双井火车站,想到以后难见面了，他便下决心陪我一天，我提议步行去低庄龙凤寨，那个高高的石山有一点名气，他很想同我一起去广东，可是，他已经是有家室的当家人，不便随意出远门，除非我在广东找到一份好事。
低庄龙凤寨是一座独立的光秃秃的山头，山头海拔也不高，两三百米吧，山顶上有几棵松树，有一个新修的土墙小庙，没什么人来，四面是悬崖，没什么好看头，转了一圈就回双井车站。
低庄龙凤寨就是这么一个不起眼没什么好看头的山包，我在2012年把它写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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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凤寨有一个传说。传说远古时候，一只金凤凰从东海飞经低庄，不巧被后羿神箭误伤。正是凤凰保住了最后一个太阳。凤凰跌落低庄东山，奄奄一息。四都河里的青龙挺身相救。不日凤凰伤愈，飞往昆仑帮女娲补天。青龙爱慕凤凰，凤凰被青龙真爱所感动，决心先爱情后事业。竞惹怒女娲，纵天火焚烧龙凤寨以逞天威。青龙与凤凰誓同生死，双双被烧成一座奇特的大山。大山周围无山，平地凸起，四面绝壁千仞，盘尾抬头是青龙，亮翅翘首为凤凰。酷似审天之状，更像龙凤耳鬓厮磨之形，先人遂命名“龙凤寨”。

龙凤寨原来没有寺院，在晚唐时候，有一书生上京赶考，从溆浦那边逆四都河乘划子船而上，顺低庄码头到老街稍事休整。馋低庄葛面、牛肉面、芝麻汤丸等名小吃，坐在青石板老街木板老店口前，一头热汗地海吃酸辣葛面。“卟”地一声，一只红面白底蚕丝绣花鞋从头上掉到他大的土碗里，正要不顾斯文发作，抬头但见木窗台露出粉红瓜子脸，正慌张地道歉。末了，轻移莲步丫环陪伴着下得楼来，当面赔礼道歉。赔书生一套丝绸长袍，香袋里边还包了银两和小诗。书生赶紧住上旅馆，打听小姐来龙去脉，忘了自己身在何处，意欲何往，今夕何夕。天遂人愿，两人旅馆幽会，私定终身。颇有雷同崔张西厢意味。小姐乃低庄头号大员外千金，大员外如何能容忍门风败坏在过路客手里，与夫人密议半夜三更烧掉旅馆，失去千金事小，失去面子事大。母亲必竞心疼爱女，泄密叫小姐和书生连夜逃跑。逃往何处？小姐心里早神往龙凤寨，那可是伟大诗人屈原游历过、绝唱千古的《涉江》在龙凤寨一挥而就的地方。龙凤寨就这样成了小姐和书生的伊旬园，偷偷摸摸生活了三年。遗憾好景不长，忽一日被猎人发见。员外连夜叫家丁搜山，出其不意，逮个正着。员外面子已经丢失殆尽，看着乖巧的小外甥，决意挣回面子，不中状元，妻子儿子你休想！

不信羊上树的书生，三年后果然金榜题名，这位状元郎感恩龙凤寨，下重金修造龙凤寺，许是青龙和金凤凰显灵，龙凤寺十分灵验，尤其求亲求子有求必应。从古到今，香火鼎盛。

我不管灵不灵验，顺从是一种尊重一份诚意。但从不跪拜。菩萨都是古代名人，或外国古之名人，或中国古之名人。无非因故有了建树，被奉为神灵。宗教于我思想相悖，但在生活中我往往顺从善意。恋人跪拜烧香十分虔诚，我想，菩萨们即为神为圣，必明白君子不拘小节、君子之交淡如水的道理。我瞻仰一番行使注目之礼足矣。

许是菩萨怨我心不诚敬，还是我怨菩萨太小器，恋人抽到下下签，扑到凤冠峰边，站在千丈悬崖泪如倾盆。我与先年亲见女友服毒身亡，心如死灰，正是恋人见我整日脸写忧伤，用她质朴之爱温暖我死去了的心房，如何让恋人又重走黄泉，我“卟嗵”跪倒在恋人脚下，乞求恋人不必在乎于我，我黄塑芹何德何能？随便逮个男子都强过我百倍。离开我是你命好，下嫁我，你才三生不幸。好说歹说，恋人木木地木木地下了悬崖。一个月前，低庄医院院长和护士才刚从这个地方去了天堂。恋人后来嫁到花桥，数年后再见面，虽然仍是哭哭啼啼，总比阴阳两隔强。
往事如烟，不堪回首，今天的我仍然壮志未酬、情何以堪！怀抱冷寂独上东山。初春阳光讽刺般灿烂、香我一脸。凉爽山风怀抱鸟啼雀唱随我山路倘徉。路边松林遮天蔽日，沉睡的茅草百媚千娇。大地在冬眠，春天尚未朗润，像我的情感，只一味闷骚。面对神往已久自然界的这份宁静与明澈，不禁耽于幻想，幻想我寻觅千年的心中女神，此时此间我背着她去朝拜灵验的菩萨。像三天前在星城开福寺抽到上上大吉之灵签。我愿意汗流浃背驮她爬行好汉坡，或和她在半山凉亭饮营养快线，一边津津有味嚼重庆土鸡爪或山椒鸭掌。当然她愿意看我水中猛龙的雄姿，我会在这春寒料峭的日子，一丝不挂纵身一跃，在这清凉洁净的龙凤山湖东游西荡。

自从迷恋上网，多种健身器材成了泼留稀金仓库的垃圾，只见灰尘难见原形。此时此地，小屁孩一溜烟到山顶嚎山，白发苍苍老人都无须拐杖搀扶而勇往直前，我倒逮个木棍爬一步哼一声。笔直的石阶云梯一般怎么爬也爬不完。它有华山之险，却无空中飞车之便。它有峨嵋之秀，却无游人熙熙攘攘之喧哗。云雾翻腾，不见山下阡陌炊烟之苍凉。松涛阵阵，但见龙吐甘露百凤来仪。终于在疲倦的石板上放倒沉重的身体，龙凤寺催人入眠的佛歌洗礼我扑扑俗身的急功好利。愿宁静的佛殿不再忙碌我的困扰。千年古刹不倒于风化的岁月，辉煌的菩萨灵验香客的梦想。宗教之于长盛不衰，在于麻醉俗人的万般哀愁，慰安骚乱灵魂的困顿。我朝见菩萨虚妄的普渡众生，我朝见菩萨氛围宁静与恩赐的庄严，我朝见菩萨大彻大悟的坦荡，我朝见菩萨锲而不舍地追求无限的包容。

山寨平坦宽阔，土地肥沃，阵阵鸟飞鸟落，群群人去人来。山寨东望衡岳，西去夜郎。北接三峡，南达漓江。湘黔线就在脚下，四都河日夜缠绕。山边莽林森然，悬崖可采燕窝灵芝，林间麂子乱窜野猪出没。天收云雾，方见村舍繁荣不输都会。人喊山歌，可听天籁之音世舞升平。

龙头山峰对天呐喊，畅吐心中块垒，流转溆浦人不屈命运的把玩。龙眼乃地壳运动时交错的圆形黑岩，却巧夺天工让苍龙有了大地的眼睛，地下水从岩壁中受重力挤压，一处成龙涎，一处成凤山的灵泉。溆浦人将山顶地下水加工，以屈原当年饮过之后的事迹宣传，做矿泉水远近有名，余下的水经山涧到悬崖，飞流直下，从下边远望，仿佛珠帘张开天幕，倾倒多少路人注目。也是百花正含而不发日子，倘是春暖花开季节，这边风景岂止独好。

这是当年刘子陶磨剑，舒新城试笔，向警予读书的地方，这是屈原将《涉江》石刻于凤凰头上那几百平方绝壁上的地方，我凭借记忆，对着绝壁那难以对应的字句，念给风听，念给山听，念给水听，念给天听，念给树听，念给自己听：

入溆浦余儃徊兮，

迷不知吾所如。

深林杳以冥冥兮，

猨狖之所居。



山峻高以蔽日兮，

下幽晦以多雨。

霰雪纷其无垠兮，

云霏霏而承宇。



哀吾生之无乐兮，

幽独处乎山中。

吾不能变心而从俗兮，

固将愁苦而终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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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选（《灵境的炫灿——游历低庄龙凤寨》）

我花了8块钱买火车票，坐上火车慢车去广东。
火车过了娄底站，我在车上便开始坐立不安，有些事，越担心它来它偏要来，查票员一伙人强盗似地来了，我被查到了，凶神恶煞的查票员要我补票，我不肯，就在一个小站上被推了下去。
天黑了，我站在站台上，查看了一下火车站站名，普安堂三个字在夜幕下对我眨巴着蔑视的眼，我走到一棵树下，从蛇皮口袋取出笔和笔记本，扫视了一圈站台与站台外的山景，想到身上只存有22块钱，去广东的路怎么走？我没有退路了，再怎么难走，也要走下去！天无绝人之路！想了一想，就蹲下来在笔记本上写道：
我黄塑芹的青春之花可以被人生悄然无声地吞噬在穷苦、孤独与悲催的历史尘埃之中，然而，我的探索、经验与天才的悟性必将完成我至高无尚的灵魂由无比强大的内宇宙向着华夏先进文明、向着人类先进文明的外宇宙爆炸永恒的美丽的文化核聚变！我的灵魂的光辉泽被后世，万古不枯！（大意如此，只是今天2015年6月3日的今天做了一点文字上的技术处理）
待续2015-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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