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倾诉62

　　原创：无尽倾诉62(长篇自传体小说连载中)

　　黄塑芹

　　出租屋内白天也要亮着灯，地面砖一年四年都是潮湿的，屋子里有上下铺，四伢睡上铺，我和陆婧睡下铺，床头水泥砖上搁一块木板，我的书码在上面，旁边还有几麻袋书，都是从地摊上淘的破旧的名著。所谓书桌在吃饭时又当饭桌用，捡做鲜花生意的便当，桌子上摆着一瓶盛开的红玫瑰，缀着细白碎花的满天星，喷一喷水雾，陆婧说，这是唯一的亮点。出租屋围墙外边是楼顶伸到白云里的新建的高楼花园片区，出租屋被主人们遗弃了，让给打工仔们住，穷人和富人在这里区别十分明显，当然，从身体、服装与表情上，富人和穷人也泾渭分明。

　　我们的蜜月就在脏乱、破败与丑陋的出租屋里开始了。

　　晚饭时间，四弟送花回来了。我叫他到屋外商量事，我说给我一笔钱，要去四川做路费。四弟一听，气急败坏地说，你又要钱?你又要钱?没有，我说没有就是没有!

　　听到他这几句话，我气傻了，我又惊又慌又气愤，我还不能把我的惊慌和气愤表现在脸上，我不能让陆婧知道，我装着什么也没发生，回到屋子里看书。我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我想和四弟拚命，我又不是四弟的对手，四弟比我高，力气比我大，手脚比我快。我偷看陆婧一眼，她正在看王映霞写的一本咒骂郁达夫的书。

　　四弟吃完陆婧做的饭，在屋外公用洗澡间洗澡，我趁机再去求他。他见到我走近他，飞快地一个跳跃，以决战的状态对待我。我轻轻地冲我的四弟喊了一句爹，爹，看在姓黄的缘分上，你打发一点钱给我吧。我没有钱了，陆婧又来了，我们吃什么?

　　四伢从他牛仔裤口袋顺手抽了一下，一张百元一张五十元，一共150块钱。我知道再讨也不会给了。就退回出租屋。我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四伢回到屋里，冷冷地说，我不送花了，你自己去送。

　　我一句话也不说。

　　四伢出去赌钱了。

　　陆婧说，芹，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他不送花就算了，你自己去送吧。

　　我一惊，你听得懂溆浦土话?

　　陆婧说，能听得懂一点。你不用着急，不要躺着，我们去公园走走吧。

　　我见瞒不住了，就把发生的一切都讲给她听。

　　陆婧拉着我的手，一直走个不停，一边走一边劝我。

　　陆婧说，她有个叔叔，和四弟一样，结婚以后，爷爷的几间土屋和一切家具还有粮食都给了叔叔，爸爸结婚只分到一间小偏屋，一点东西都没有，就去学杀猪，后来日子好过了，叔叔一家人还是来我家要这个要那个，到现在还是穷到比谁都惨。困难是暂时的，不要吵架，多想办法，你去年不是抄写一首普希金的《假如生活欺骗了你》诗给我吗?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不要悲伤，不要心急!

　　忧郁的日子里须要镇静：

　　相信吧，愉的日子必来临!

　　心永远憧憬着未来，

　　而现在却总是忧郁。

　　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会过去;

　　而那过去了的，就会变成亲切的怀恋。

　　陆婧轻轻地吟诵道。

　　我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轻轻地说谢谢你。

　　我说，后来要缴房租和水电费，他是不会出钱的，又不肯搬走。明天要去送花，还要买米买菜买自行车，我手上只有20多块钱，差太远了。

　　陆婧说，我离厂还有400多块钱，拿去用吧。

　　我说，我怎么能用你的钱?

　　陆婧说，你和我还分彼此吗?我连整个人都是你的，我的钱还不一样也是你的?

　　晚上。五弟来了。

　　五伢说，四伢和你分伙了?

　　我说，热闹好看吗?

　　五伢说，我不是来看热闹的，我是来帮你的。

　　我说，真的?

　　五伢说，我从小到大扯过谎吗?

　　我说，是的，你从小到睡着觉了从没扯过谎。

　　五伢说，你看，我扯谎的话，能拿出这么多钱帮你?

　　我说，你真肯帮我?你手上有六百块钱?

　　五伢说，台布厂老板发工资了，你要六百，我一分不少给你送来了。

　　陆婧说，谢谢你，老五。

　　五伢说，自家兄弟，说什么谢谢?拿去用吧。我走了。

　　我说，还没打借条呢。

　　五伢说甩了一句回来：同父共母的兄弟，打什么借条?

　　这一下好了，我可以去送花了，困难过去了。我打算送花到腊月二十，还有四十多天，结了账可以拿到两千来块钱，去一趟四川路费不成问题。

　　早上5点钟到广佛路口鲜花早市买花，用自行车驮40里路去佛山石湾酒店，插好鲜花回到广州芳村刚好赶晚饭，3天一次，感觉也还好。

　　我一直想去找鲁迅故居，趁空闲便和陆婧过渡去了广州老城区。鲁迅故居在一栋白墙洋楼的二楼，当地人介绍说，不予开放，我们只得远远地打望，在打望中想象当年鲁迅先生在这里生活的情景。怀抱遗憾，我们信马由缰地走在广州已经熟悉的又十分陌生的街上。走着走着，看见一伙人举着亮闪闪的菜刀追上一个人乱刀砍死，围观者在凶手们逃跑之后围了上去看热闹，而我连看热闹的兴趣都没有了。我们来到当年廖仲恺被枪杀的地方，街头上立了一块廖仲恺牺牲处的碑，历史在这里什么也没有留下，似乎又留下了太多难以言表的东西，牺牲这两个字在1993年的冬天的羊城变得莫名其妙变得滑稽无聊。

　　从中国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会场出来，来到纪念毛泽东诞辰100周年会场，我们在会场前拍了照，相机是自己的，一路上我们拍了许多照，只有在纪念毛泽东诞辰100周年会场前拍的照我最满意。早在广州日报上看到，有一张海南省毛公山的照片，照片上的毛主席和北京天安门广场上毛主席纪念堂里水晶宫躺着的毛主席遗容简直一模一样，如此神奇的大山和伟人遗容一模一样，惊了天了，毛主席又恰逢诞辰100周年，毛泽东三个字在中国大地又如火如荼轰轰烈烈铺天盖地。但凡有毛泽东三个字的文章，我都会贪婪地阅读，决不放过。现在碰巧走到纪念毛泽东诞辰100周年展览会场，我兴奋到忘乎所以。

　　时间过的太快，到了年底了，事实上，陆婧在天天念叨回四川的日子。我去酒店结账，石湾大酒店餐厅经理刘姐客气地说，你要开发票，没有发票我不能给你结账。在开业之初，我给刘姐两百块钱好处费，但是，一码归一码，人熟也代办不了规章制度。问题是，我已经离开紫罗兰花店，到那里去找正规发票?

　　我回到出租屋，把情况告诉给陆婧，陆婧说不要着急，可是她拿不出不着急的办法。我这人善于在紧急状态想出解决办法的点子，我说，去买假发票。

　　然而，刘姐的眼睛太毒了，一眼就识破了。

　　我垂头丧气地回到出租屋，陆婧叫我吃饭，安慰我说不要着急。我能不着急吗?身上没有钱等下去了，越到年底越买不到去四川的火车票。

　　我俩走在芳村大道上，我去花市找人帮忙，给我一张发票行吗?你说行吗?对方对我怒目而视道。

　　怎么办呢?我喃喃自语似地说。

　　陆婧说，会有办法的，不要着急。

　　走到一家花店门口，我说，有了办法了。我和陆婧走进花店，花店里一个姑娘在插花篮。我对姑娘说，给我买一束康乃馨，要开发票。

　　姑娘说，好的。

　　姑娘弄好一束花，开了一张正规发票，我和陆婧相视而笑。

　　回到出租屋，用退字灵涂改了发票上不相关的数据，填写了我们需要的数字。

　　刘姐给我结清了帐单。

　　路上，我想到四弟的无情，我想趁机考验一下陆婧。

　　回到出租屋，我一声不吭地躺在床上，这神情一眼便知，又是没有结到账的原故。

　　陆婧做好了饭，我草草地扒了几口就又躺在床上。

　　陆婧拉我起来，说去看看珠江夜景。

　　我有气无力地说，哪还有心思看珠江夜景?你手上还剩多少?

　　陆婧说，手上还剩20多块钱。

　　我说，明天一早你拿你那20多块钱去长安找你老乡吧。

　　陆婧说，为什么?

　　我说，不要等到你手上那20多块钱都用完了再去长安找你老乡都没钱了。

　　陆婧说，我到附近找玩具厂打工，你找工地做建筑工，等凑齐了钱我们再去四川吧。

　　我说，就要过年了，哪里还能找到事做?你明天去长安。

　　陆婧说，我不去，我去了你怎么办?

　　我说，不用管我，你去了就行了。

　　陆婧说，我决不离开你!

　　我说，你不离开我，你想饿死在这里?

　　陆婧说，只要我俩个在一起，饿死就饿死!

　　我从她的语气与表情上观察，她是动了真格了。

　　我的眼眶里流出了热泪。我悄悄地取出鼓囊囊的钱包递给她，她一看，说，你结到账了?突然明白了什么，把钱包猛地向我甩过来，伏在桌子上抽泣起来。为什么你要骗我?为什么你不相信我?她哭诉道。

　　待续2015-6-19